重回断尾迷境中的世缘,在悬崖上的忽然之间听到了什么声音。她不顾铁索牵着脊椎的入骨之痛猛然坐起,目光投向红色茫茫东泱之水的海平面尽头。空无一人,天地独立。
断龙崖上一片黑云压顶,她感到自己身体被托举着离开了断龙崖,擒龙刺还深深扎在她的尾骨上,玄铁锁依旧牢牢紧绑炙热难当,然后就被猛地一下甩到了海岸边。
是的,还是这片海岸,世缘记起来当时她躺在这里等死的。闻海耳聩,触海身烂,她的耳朵会开始溃烂,会渐渐听不见海浪声;她的身体会被海风腐蚀流血,最终化为血沫消散。
她无力地倒地,眼里的世界开始化为模糊血红的一片,世缘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炼狱。
她想试着最后挣扎一下,努力抬了下手臂想要抓住什么,果不其然根本使不上劲,手无力地耷拉下来,落在了她已经平坦下去的肚子上。
世缘猛地一惊,孩子!孩子呢?!
洪水般的回忆汹涌翻滚,小小的孩子的脸在她脑海里出现又消散,世缘想到了昏迷之前见到的那些人,然后才想起来,她已经生下孩子了。
她不该是在倾山之上吗?应老爷和应慕云都来了,他们是来接孩子走的吗?应慕虹呢?他在哪里?
慕虹在哪里呢?
世缘她想唤他的名字,刚刚张开嘴吸入海风,嘴里立刻被血腥填满,连嗓子都哑了,根本发不了声音。她现下每呼吸一下都伴着血腥气翻涌不止,喃动几下嘴唇,她的思维格外清晰起来。
蛟龙产子之日是一道大劫。蛟龙怀胎本就漫长,她当年身受重伤根本无力生下孩子,在倾山上尽心保住孩子后,胎儿进入休眠毫无动静,降生遥遥无期。浅婴说,时间到了孩子自然会醒来,那时的生产对世缘来说就是天罚。
一样的场景,更甚的痛苦,这一次生死弥留之际,世缘明明白白白看到自己的内心,迫切想见到的人,是应慕虹。
她在痛苦中回忆着那年应慕虹为她做的点点滴滴,回忆着醒来后看到应慕虹被血水湿透的肩背,和他因数日不歇而干裂的嗓音,她想到朦胧中听到的安抚话语,她想到……是应慕虹带她离开的这深渊。于是她开始无比后悔。
被带到倾山之后她醒来,一度怨怼非常。
怨恨醒来时床头的男人不是她的情郎,怨恨情郎一走了之只打发了他的哥哥来收拾残局,怨恨她已然面目全非根本无法好好活下去,于是万念俱灰。那时世缘天天都哀求应慕虹,只有一句:“让我死吧。”但是应慕虹不言不语,只是默默抱着她哭,哭过以后再想尽办法给她治疗。
她从痴恨到纠结,从纠结到发泄,世缘不管不顾把所有自己的痛苦转嫁给了应慕虹。
有过绝望后的死心、绝食、厌世,有过歇斯底里的发泄、唾骂。应慕虹就那么守着她,把门关起来,把世缘的尖叫和痛苦全都隔绝起来,默默承受了全部。现在想来,都是一出出不堪回首的过去。
应慕虹去求了浅婴,说他虽然不是孩子的父亲,可他和应慕云毕竟是兄弟,他的血肉或许会有用,于是凰女唤出了八尾凤凰帮忙。
应慕虹用自己的血喂了凤凰,凤凰衔下去再吐出,得到十数颗血珍珠,然后他就拿着血珍珠去一遍遍擦拭世缘流脓滋水的皮肤,擦到最后一颗珠子都失去血色,终于让世缘的皮肤重现出蛟龙真皮。他忍着心痛绑住世缘,耐心将她的真皮剥去,再用已经失色的珍珠重新擦拭肌理,直到珍珠重新变回沾满了世缘的血的血珍珠。
如此日夜须臾不离地精心呵护,日日月月不曾停歇,应慕呵护着世缘,总算等到曾经全身溃烂的皮肤重新结痂,痂慢慢褪去后终于变回了稍稍光滑的人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