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两日花芜姬没来,凌九照旧干自己的活儿。
此时已经腊月十一,花芜姬当初为了来绥城唱封箱戏,答应了给北京多唱半个月,凌九估计她现在应该在准备去北京的事宜。
他一方面觉得自己应该尽量减少和花芜姬的接触,以免分离时惹她伤心;一方面又总是时不时地会想起她的一言一行。
咕咚——
他灌了口水,准备一会儿去收拾二楼的桌子,却在凉水入喉的一瞬,想起了那天在房牙时花芜姬喝水的声音。那声娇憨的吐气,实在勾人挂念。
凌九眼眸微沉,喉结上下滚了一滚。
放下碗,他将抹布搭在肩上,甩去那莫名的心绪,还是先干活比较重要。
等收拾完二楼,凌九去馔屋吃饭,刚走进去就发觉了不对劲。
往常不管他干活干到什么时候,桌上总会给他留下吃食,而这一次一点东西都不剩,另外几个杂役或大笑着讲话,或蹲在椅子上剔牙。这是和从前一样放松的气氛,可凌九敏感地从中察觉了一份微妙的敌意。
旭儿一见他来了,立马给他使眼色,叫他出去。凌九心领神会,旋即转身准备去厨房拿东西吃。
“去哪呀李九?”有人开口了。
凌九回眸望去,开口的是这些杂役中资历最深的那位,叫做马贺,平时凌九跟着大家一起喊他大哥。上月发月钱时,他听从了旭儿的话,买了一壶酒给他做以孝敬。
而此时这位大哥坐在长椅上,一条腿曲起,脚底踩着凌九的座位。
来者不善。
凌九沉下心,面色平静地答了,“去厨房吃饭。”
“呦,还要去厨房吃饭啊?”对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我还以为你只吃宾云楼的饭呢。”
“是啊。”旁边有人冷冷地接了话,“人家相貌堂堂,是咱们绥城的大英雄。吃饭去宾云楼,倒酒夹菜有美女相伴,吃一会儿呢还要听两个小曲才行,怎么今儿委屈在厨房吃饭了?”
凌九半瞌下眼睑,迅速理了一遍思绪。
决定自己能否在二楼收集情报的是宛老板,不是这些杂役。他不是来这里讨生活的,最多两个月就要离开,到了这个地步,没有补救关系的必要。
他稍稍笑了下,让自己看起来不安且规矩,“那是有钱的人去的地方,我一个乡巴佬怎么能去得?几位哥哥不要再耍笑我了,一会儿吃完饭我还得接着干活呀。”
“你是什么身份,哪里用得着你干活。”马贺站了起来,他脸上的轻慢忽地消失,猛地一拍桌子,大喊,“你小子刚来时大家伙是怎么对你的!你倒好,倒水倒到女人身上了?来啊,把他按住,今天教教他规矩!”
凌九刚来一个月,兰仙班的人天天来找他,甚至还有传言花芜姬要嫁给李九。
凭什么他刚来一个月就能被老板这么器重!凭什么连王公贵族都不屑瞧一眼的花芜姬会喜欢上他?他李九是个什么玩意,绥城外边的一个乡巴佬,家里穷得连娶个女人都娶不起,自己也是大字不识的粗人,凭什么比他们这些在绥城拼了十几年的人过得好!
旭儿立马站了起来,他张开双手挡着凌九往后退,给马贺赔笑,“别别别,咱们在这里打架,要是被老板听到了,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呵,老板今儿出去了,明儿才回来。”马贺搓了搓鼻子,一勾手,“把他小子压到外面打,我去他屋里看看那婊.子是不是给他什么好东西了。”
他想起这件事就恼火,花芜姬来这里唱了十年了,他也在下面倒了十年的水,可她从没看过自己一眼。
明明是个下九流的戏子,却连路都不会走,整日整日地坐着轿子,像个千金小姐似的端着清高。
思及此马贺忍不住地骂了出声,“妈的,婊.子就是婊.子,勾栏里养出来的东西,看不上人,偏偏就喜欢土狗,真是骨头发贱。”
凌九把手搭在了旭儿肩上,他抬头看向了跃跃欲试的几人,眼神沉了下去,只有嘴角还保留着一点老实的笑,“哥,咱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一个穷光蛋哪来什么钱呢。”
“穷光蛋?”有人笑了,“说这话前也照照镜子,你身上那件衣服值咱们半年的工钱。大哥,听说这是花芜姬亲手给他做的,他屋里还有条棉裤呢。花芜姬肯给他做衣服,肯定还给他钱了。那个婊.子一唱就是几百两银子,不会对他小气的!”
“干他奶奶的,老子在这十年了还没攒下一百两,你小子来一个月倒是接手几万了,娘的。”马贺再也克制不住怒火,拎起手边的四角凳,气势汹汹地大步朝凌九走去,边走边将凳腿往上一送,握住登脚霍地就朝凌九的头砸。
实木的凳子,这一砸能直接把人砸蒙倒地。
“老子今天把你的脸剥了,看那个婊.子还愿不愿意嫁你!”
凳角尖锐处带着凌厉的风声从上砸落,凌九眼皮动了动,右手搭在旭儿左肩,一掌将他往外推开。那只手保持着推开旭儿的状态,手肘微抬,小臂顺势格挡住了一条凳腿。
黑色的长眸抬起,凌九直直地盯着马贺,没有被撼动半寸。
“哥,没影的事,你这样说出来,平白污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实木的登腿猛力砸在男人的小臂上,竟然没能让他露出半点吃痛的模样,仿佛那不是血肉做的一般。马贺愣了愣,随即愈加恼怒。
这土狗不就是因为力气大了点才让花芜姬刮目相看么,他今日倒要看看这李九有几分力气可以挨揍!
他随即将凳子收回来,改为双手交握,这一次直接迎着凌九的面门砸了下去,“草你娘的王八羔子,还敢教训老子来了!”
凌九一皱眉,这样的动作在他看来又蠢又慢,很快就让他抓住了另一条凳腿。
一只凳子横在两人之间,巍然不动,又回到了方才的僵持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