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烟水照晴岚,两岸人家接画檐,芰荷丛一段秋光淡。看沙鸥舞再三,卷香风十里珠帘。画船儿天边至,酒旗儿风外飐……”
叮叮咚咚的琴声与旖旎娇柔的歌声交织徘徊于忘川之畔,千百年无数次横渡忘川的船伯听到后抚须大笑。
“蛇姬姑娘,上百年不见,技艺不衰啊——”
一只酒葫芦朝他抛去,船伯不见外地接过,打开葫芦口嗅闻两下,面上笑意更深,“请——”
仙侍绛紫紧跟在身披朱红斗篷的天妃娘娘后侧,战战兢兢踏上渡船。
她生长在天界瑶池,原型乃是池内一尾墨鲤,吞食落入水中的莲子与蟠桃花瓣为生。因原型粗陋,化成人形也至多称得上憨厚讨喜,因此并不讨仙上青眼,靠水吃水领了打理瑶池的粗笨差事,如此兢兢业业修行八百年。
这样一个法力低微的小仙却突然被天帝慧眼识珠,亲自点了随侍天妃娘娘身畔,一朝咸鱼翻身,本该欣喜若狂才是。
可……可实际上,这职位太可怕啦!
第一次入魔界的小仙侍全身抖如筛糠,待船一开,立刻双膝一软,一屁股墩儿摔在甲板上。
敦敦实实的噗通一声直逗得忆如笑得前仰后合,不由暗赞一声润玉的眼光——胆小又逗趣,除了相貌朴素了些,真真的合她心意。
“蛇姬姑娘也嫁人啦,恭喜恭喜——”
忆如揭下兜帽,含羞一笑。
“老伯竟然看出来了?”
枯枝般的翳影枝又叫她插戴在头上,她自觉并无一丝不妥之处,怎料竟然一眼就叫人看穿。
“姑娘身上的喜意可骗不了人哟!”
船伯咪了一口酒,大声赞道,“好酒!看来蛇姬得了一份好姻缘啊!”
她掩嘴而笑,狭促地挤挤眼,打趣道:“我还道老伯你与乌鸦精系出一脉。他有一张乌鸦嘴,您呢,是嘴上不饶人,见天劝人断情绝爱寻个自在清净,没曾想也会报喜呀!”
“嗨,喝了姑娘上百年的酒,怎么也要承这个情啊——并非老夫报忧不报喜,实在是渡河之人,全都是看不穿、放不下、不回头的苦情人呀!”
“那便应承老伯吉言啦——”
下船时,她与一个白衣女子女子错身而过。且看她裙摆即长且华贵,身上斗篷乃是百鸟艳羽织就,一股兰麝香气随风飘散,瞧着身影竟也是个半生不熟的人物——翼渺洲的穗禾公主。
她见到忆如身后哪怕换做魔界装束都露出天界气息的侍从,当即将兜帽更拉低一些,小心侧过身子匆匆上了船。
忆如眼角余波见她裙摆飞扬而去,敲了还哆哆嗦嗦走不稳路的绛紫一记暴栗。
“抬头挺胸,他们又不会吃了你!”
“我、我怕呀……”
绛紫躲在她身后,扭着她的披风不肯脱手,也不知到底谁是主,谁是仆。
她站在码头上,再度望了眼远去的船舷,微微摇头。
“卿本佳人,奈何固执。”
“娘……”绛紫见忆如凉凉睇过一眼,赶忙收声换了称呼,“夫人,您到魔界作什么呀!被……被老爷知道,非剥了小的皮子不可!”
夫人?老爷?这小鲤鱼是不是躲在角落里看多了姻缘府摆出的折子戏,也忒土了点儿。
“还是叫我姑娘吧。”别提醒她已然掉了身价的事儿。
至于“老爷”这个称呼……咳咳,显然璇玑宫里那个清瘦太多,身子骨不够富态呀!
“瞧一瞧、看一看咧——东海之极的鲛珠泪,一颗可传家喽!”
甫一踏入坊市,扑面而来的热闹叫她展颜一笑,也叫那未曾见过这等热闹的小鱼仙瞪圆双目,鱼嘴微张,一副乡下人进城的模样,倒比她哆哆嗦嗦的胆小样好多了,起码不打眼呀!
鲛珠泪!!天庭的药仙特特去东海之极取来炼药,方才珍之重之的炼了能祛伤镇痛的灵药,不曾想竟然在魔界随意叫价!
“这位妖娘,可要看看?”
绛紫盯着魔物手上的鲛珠泪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忆如随手扔出一颗银色灵珠,从他手上取了最大的那颗抛给自己的小侍女。
“这位妖娘,这、这……不够啊!”
“灵力、药性全散,也就这颗大小能穿了做首饰用,其余的……磨粉用来养颜差不离。”忆如嗤笑一声,作势要取回自己的灵珠,那小魔物眼见唬不了人,哧溜一声闪入人群中,转瞬消失无踪。
“娘、姑娘……”
“鲛珠泪之稀奇在于采摘下时便要用灵气封闭蕴养,否则出水即损伤药性,顷刻变作废珠,你拿在手上的就是这类废珠,跑一趟东海之极多得是。”
魔界的坊市她曾经逛过百余年,没想到离去许久,还是百年如一日的龙鱼混杂,热闹非凡。反正,是一种与人间坊市别样趣质的热闹。
魔界常年昏暗,地中生出一种散发出莹莹绿光的矿石,虽没甚用处,但照路不错,也因路边这些莹绿顽石,半空中低低盘桓的莹绿小虫也变得不起眼,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坊市上空就多出许多来。
忆如展开手掌,从袖口中掏出一瓶蜜水,用瓶塞上沾到的一点蜂蜜点在手心,用以引到更多的萤虫。
一团幽幽绿光围着她的手掌飞舞,绛紫稀奇地望着这般情景,伸出手指点了点,那些飞虫受惊,顿时一哄而散。
“前面的!站住!”
绛紫抬头看看天妃娘娘,见她脚下不停,只当背后那叫嚷声是叫其他魔物。
“站住!”
锵!
巡街的魔将收回刀,将隐隐颤抖的手往身后一背——好生厉害的一把灵器!
他斜睨吓得摔倒在街上的小小仙侍,朝持伞反击的忆如一指,“天界的人跑魔界作甚!”
“瞎了你的狗眼,看看她是谁的人!”
还未等忆如再度持伞抽上去,一旁闪过一道鞭影,噼啪一声将那魔将抽陀螺一般打倒在地。
“我卞城王府的客卿,岂容你盘问!”
人群散开,手持魔骨鞭的魔界公主站在人群后怒目圆瞪。
一见竟然是卞城王府的公主出头,那小将顾不得捂着红肿起来的腮帮子,小心翼翼赔罪后一溜烟儿跑走了。
忆如虽被搅扰了闲逛的兴致,但看那自找霉头灰头赖脸的魔将,朝鎏英引荐了一句。
“倒是个可用的魔物,你不妨收入卞城王麾下。”
鎏英冷嗤一声,“固城王挑剩下的残羹冷炙,我卞城王府可不是收破烂儿的地方!”
她回头睨了一眼友人,双手环抱胸前,嘲讽了一句,“怎么如今跑回魔界?他终于抛弃了你?”
忆如收起伞,揭下兜帽,小脸粉莹莹,一看便知日子过得舒心自在。
“本姑娘万花丛中过,向来只有我弃人的份儿……不谈他了,免得顶你心肺,那我可受不起。”
鎏英白眼一翻,“你嫁给他就时时刻刻戳我心肺!……走!我请你喝一杯去!”
这才像话嘛!
呜——
号声响,热闹的坊市突然静若寒蝉,魔物们突然分做两列,全退到街道两边,左右共一十四位样貌极为妖艳的女妖开道,车架上端坐一个长得极为凶戾丑陋的男魔物挥鞭抽打骨马。
被拥在人群里的鎏英望着这副大张旗鼓的排场再度冷嗤一声。
这次见面,她仿佛成了个破竹篮,时不时往外漏凉水儿。
忆如好奇地踮脚朝车架处看,竹帘放下,顶多从车窗上的纱帘上看出一个侧影,乃是一个女子身影。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什么脏的臭的都出来丢人现眼——”
“这位女妖是哪方神圣?”
鎏英不愿多看,牵起她的手开路,冷淡淡一句,“不过是固城王纳的新人。固城王都坐上魔尊之位,如今正急着纳新人好留下个一儿半女……否则偌大家业,难不成便宜了外人?”
那也要能生的出才行呀~~固城王昔年魔力不足,能登上城主之位,早年除对焱城王极尽溜须拍马之事,本身也是个狠魔呀!一则头脑确实灵光,二则行事对外狠,对内更狠,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