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
冷风吹入大殿,正支在案上浅眠的容齐惊醒时便见自己身上披了一件外袍,抬起眼,太后端坐下方,手中正拿着他方才批阅的奏折仔细端详。
“皇儿辛苦了。”
如此慈母之态反而让他心生戒备,他与傅鸢虽血缘相依,但养育之情淡薄,此刻未免太过做作。
“母后有事直说便是。”
太后双掌一击,背后十数个宦官手捧木匣排做两列进入殿中。一股淡淡的腥气萦绕鼻尖,叫容齐不禁脸色微变。
“母后这是何意?”
傅鸢端起茶盏润了润唇,眼波流转间一贯服侍在旁的胡公公已然领命躬身将木匣呈到御前。
“太后费了些心思才将礼备齐,陛下不妨先打开看看。”
眼见丹陛上的皇帝与太后四目相对,谁也不肯先让一步,殿中平白挂起一股冷风,变得阴冷难耐。两排肃立在影影绰绰的暗处的宦官在这等威压之下纹丝不动,细看去,连胸膛都见不到什么起伏,仿佛根本就不是活物。
“启禀陛下、太后——”荀公公宛如天兵神将般推开殿门,一甩拂尘,前来通报:“上阳长公主跪在殿外,求见陛下。”
“哦?倒是个稀客。”太后抽出一方丝帕拭了拭嘴角,“哀家也很久没见过上阳了。”
她转眸见到容齐端坐于上双目转了视线看向地上,先前身上的冷冽都已收起,换做一副槁木死灰的乖顺之态,红唇微勾,满意地一笑,“公主毕竟是女儿家,不尊礼数随意求见皇帝于理不合,还是哀家出面与她聊聊家常吧。”
“母后,您的恨……当真容不下容氏一条血脉吗?”
太后定定看向坐上的皇帝,用视线仔细描摹那张让她克制不住想到先帝的脸庞,双眼顷刻冷下来。
“齐儿,哀家——难道不是容了你吗?”
“咳、咳咳咳……”
“既然身子不好,日常注意多多休养才是。这些折子……让中书省仔细甄选过后再呈上吧,这些有的没的全放皇帝案上,难道中书省无人了吗?”
当初潮涌般进来的人又紧跟在太后身后倏忽离去,只留下一尊尊竖立的牌位似的木匣。
“陛下!”
容齐抬袖拭去唇角咳出的血渍,面色灰白地扫了一眼桌案,握住朱笔的手一点一点捏紧,“啪”一声,小荀子见他指缝间漫出红色,却不知是笔上未干的朱砂还是……
“罢了。”
小荀子跪在地上,陛下的声音似乎从肺腑里艰难刺出,虚弱无力,带着一股心灰意懒的倦意。
“罢了。”
这一年,仿佛和西启皇室过不去一般,一场大火烧毁了半座皇宫,也带走了先帝剩余几子,帝陵大门还没落灰,早早出嫁的上阳长公主便忧思成疾,连元月还未过完便随了先帝而去。
至此,先帝血脉竟然仅剩下当今西启皇帝一条,莫怪开笔之后朝臣上书只为两件事——一件乃是与北临和亲之事,一件是甄选后宫佳丽之事。
“和亲?哀家记得,先帝还有一位公主住在冷宫之内,算算岁数,倒是相宜。”
轩辕殿丹陛之上,少年皇帝昂首端坐在龙椅之上,满殿的金碧辉煌和灿烂光华映照的如玉脸庞比往日更俊美十分,冰灰色的眸子凝着两潭冰水透过毓冕俯视坐下芸芸众生,一时间耀目至极,一丝一毫都在诠释何为金尊玉贵,微勾的唇角如往日一贯透出的清雅温润的笑意也掩不住专属于帝王的威严肃穆——这便是西启的新帝。
漫夭跪在殿中央,一时,竟然有些痴了,但听皇帝站起时玉珏相击的叮当声方才回过神,娇俏的脸上浮现薄红,垂下头,盈盈拜倒,艰涩地开口:“臣妹容乐拜见皇兄!”
龙椅背后悬挂的珠帘内传出一丝响动,太后徐徐赞道:“倒真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
毓冕之后,容齐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神色复杂的望着从冷宫中接出的“皇妹”,缓缓伸出消瘦到青筋毕露的双手将她扶起。
“容儿……妹妹。”
“容乐公主,近来边关局势不稳,大臣们提议,让你出使北临和亲,你意下如何?”
容齐深吸一口气,抬手打断太后的逼问,淡淡道:“公主之前受苦了,如今还需精心调养一番,此事再议吧。”
漫夭浑身一颤,抬起头看了看面无表情仿似一个陌生人的齐哥哥,咬了咬唇,再度下拜,“臣妹……愿去。”
“朕说了,此事暂缓!”
眼见漫夭被他突来的怒意吓得面色一窒,容齐只得嘱咐将公主带去长乐宫好好歇息。
待所有人退出轩辕殿,其中再度只剩下太后与皇帝,傅鸢方才掀起珠帘,施施然劝道:“皇帝,不可太过任性。”
容齐惨然一笑,望着太后的目光深到见不到底,话语间多有悲凉之意,“母后,儿臣是您握在掌中的一颗棋子,如何敢任性?”
傅鸢定定看着他,随后扭过头,一时间口气和软了些许,教导道:“世人皆为棋子,皇帝才是掌棋的棋手,皇儿不可再说这等话了。”
呵,若不能顺从母后的意愿,恐怕还是难逃弃子一途,何来的棋手?
傅鸢只将他当做一个不知事的孩子,牵起他的手,声音透着几分迷离,许诺道:“只要皇儿听话,哀家自会给你一个天下。”
天下——一个傀儡的天下,又何其可笑可鄙!
****纪念应该是第五十四条出现的分隔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