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很普通的小院,坐落在歌舞升平的垂花巷内,左邻右舍皆是京城内最排的上号的青楼瓦舍。
小院不新不旧,方寸大小的庭院内能听到各种送往迎来的招呼声。
一张平平无奇的木桌摆在院内,此刻上面正放了一副牌——竹质的、普普通通的麻将牌。
李念坐在西风处,双腿分开,大马金刀坐在那儿。但这院子从来不备椅子、凳子,所以如今坐姿闲适的四人都虚悬在那儿,仿佛屁股底下真有东西托住一般自然、自在。
东风处是个精瘦的道士,五官一看便令人想起尖嘴猴腮一词。他生的头发花白,手指远比一般人长,此刻正颤巍巍地摸牌,唉声叹气丢了出去。
“二筒。”
“碰!”
喊出声的胖员外一张麻子脸,身材极为富态,全程笑眯眯。
北风处的黑面男人下盘功夫最好,单翘着一条腿,几圈下来没怎么吭声。
李念大拇指摩挲了下牌面,突然面色一亮,笑嘻嘻地拱手,“这把几位承让了。”
垂花巷内的麻将桌也算得上京城黑道上隐晦的一个传说——万贯家财只够摸到个桌缘。一万两一筹的牌码,能顷刻叫乞丐翻身做富豪,也能叫富豪瞬间变乞丐。
李念没钱,但她就敢坐上去,甚至成了三缺一时必定能补上的那一角,也为此开了能赊账的前例。
“说吧——又盯上了谁?”
道士捻了捻胡须,阴测测地横了眼这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物,呵,还敢穿着官皮过来,也不怕输到净身出门。
这丫头能上桌,最初凭着一个“狠”字,将一把刀压在桌上,赌他三人和手下的命!
要知道京城敢和他们这么叫板的人坟头草割下来都能叫下一个狗胆包天的傻货掂掂自己分量,不过一个官府的狗腿,哪里来的底气!
下一瞬,口出狂言的李念送了他们一份大礼——道人、员外、黑脸的夫人、小妾、相好的一络头发,上面还绑了写上闺名和生辰八字的纸条,由不得他们不信。
凭着这一手和稳健的下盘功夫,李念拿到了上桌的资格,如今,也变作桌上的常客。
李念也爽快,将一朵花放在牌桌上,笑眯眯地道出来意:“和这花有关的药方及药效,我还得讨教几位。”
胖员外一见花儿就乐,“哟呵,这花西域传过来的,你怎么不上胡市去打听。”
“恐怕没打听到吧,倒是在胡玉楼里赊了两斤上好的葡萄酒,还白嫖了我的姑娘!”
黑脸汉哼了一声,瞟了眼她被桌掩住的下半身,“你倒是不懂客气,姑娘们辛苦伺候了一下晌,养的娇娇的小手啊小脚啊,给你弹曲跳舞都肿了,结果连一文辛苦钱都赚不到。”
“她倒是想辛苦也得能辛苦啊!”道士手上功夫不弱,码牌的双手已经出现重影,“不过你也是,一文钱不给,坏了规矩。”
李念抱拳,笑涡深深,满脸无赖,“今儿这桌,赢了算姑娘们的辛苦钱,输了……便记我账上再加三分利给姑娘们甜甜嘴,如何?”
“横竖不打算出自己一文钱。”道士翻了个白眼儿,啐了口,“比老道我还吝啬,你怎么仍穷的响叮当呢!果然命里缺金,天生的穷命!”
“我啊,早晚会干票大的,说不准钱像流水一般的来了!”
大话人人会说,特别是面前这口蜜腹剑的朝廷狗腿子。
“胡了,给钱,三筹!”
刚还笑嘻嘻的李念一算手边的筹码,立马脸黑了。
……
“今儿把这件茜色的袄裙换上!”
李念瞪大眼,嘴唇一抽,露出要吃人的模样。
“还有,把你的刀啊剑啊收起来!……哪有女孩儿刀不离手的,埋汰!”
哐当!
门刚关上,跟烧红的碳一般烫手的衣服叫她马上甩手一扔,掀开屋后的后窗,一脚跨上窗台……
“过来,我给你好好梳个妆……”刑姨娘端着一应的胭脂水粉进了小姐的闺房,见到自家一脚已经跨出去的姑娘眼皮一跳,阴测测地恨声道:“你今儿敢离了屋子,就是要把我逼死!我跪死在你爹娘的牌位前!”
这世间女子梳妆如此痛苦漫长,怎么还有大把女子每日梳妆打扮个不亦乐乎呢?
李念懒得数篦子上扯下的头发,鼻腔深处痒痒,厚厚的与刷墙抹腻子没两样的铅粉吸入了鼻子,难受的紧。
只有刑姨娘满意,放下描唇的笔,高兴地颔首:“小姐果然长得像夫人,若能将肌肤养白,绝不比京里的大家闺秀差到哪儿去!”
毫无自觉的李念对着铜镜里模糊不清的倒影麻木地扯扯嘴皮。
时人男女相亲,女方先递上一副画像,若有意可备礼前去女子家中或茶馆中相看。多数由女方长辈出面招待男方,女子于屏风后悄悄看上一眼,若两相情愿,便可依礼互相走动拜访。
“今儿,给我乖点儿,人家可是个秀才呢!”
刑姨娘见李念皮笑肉不笑,眼神中飘出杀气,赶紧搀着她胳膊悄悄用力拧过一圈她手上的嫩肉。
为了姿态窈窕,刑姨娘出门前特意在她两膝上绑上几圈麻绳,双腿走动间不可大步,如今别扭地扭着腰小碎步地朝前迈,当真有几分淑女姿态,当即满意颔首。
今日这般端庄,面上有光、大大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