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灏深躺在房间一下午,不说话,不喝水,动弹一下也没力气。温淼淼偎在他身旁,就这样静静感受他浅浅的呼吸,一周不见,他瘦了一圈。外头的天一分分地暗下去,日薄西山,暮霭沉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忽地,他动弹了一下手指,问:“还没吃饭吧,饿吗?”他的眼神暗淡得可怕,像明珠蒙了灰,使得温淼淼端详了他许久,都无处寻得往日亮晶晶的光。温淼淼摇了摇头:“不饿。”她一开口便被自己的声音骇到了,原来不止陆灏深的眸光,连她的声音也因为悲伤而变得哑然无色。
只是她话方说出口,便想起了上次在外公家,她与外公一人一把小椅子坐檐下晒太阳,外公朝她碎碎念:“灏深一有情绪就不想吃饭,以后啊,可不能由着他不吃饭。生死由天定,阎王爷让你走,哪还能活着,要学会看淡啊。”那时温淼淼还打断他的话,严肃的嘱咐他不吉利的话不许说。
也许在那个时候,外公便料到这一天了。温淼淼隐隐明白,为什么外公要教她做咸肉菜饭了。外公说她做得咸肉菜饭没有他的味道,所以要教她做有外公味道的咸肉菜饭,大约是为了陆灏深吧。哪怕他重病离世,也不至于断了陆灏深的念想。
天彻底黑下去,屋里没有开灯,竟悄悄的,唯余时有时无的叹息。温淼淼从陆灏深怀里抽出来,摁亮床头的灯,说道:“这样下去不行,我给你煮点饭吃吧。”看样子,他已经好几天没怎么吃过东西了,刚刚听他那般有气无力的说话,温淼淼的心揪得生疼。
“冰箱里还有什么?”陆灏深问。冰箱杵在客厅一角,温淼淼快步跑下楼在里头翻了翻,里面的东西还不少,估计是外公出事前买的。她跑上楼,小声试探着问他:“我给你做咸肉菜饭好吗?”
听得咸肉菜饭四个字,陆灏深有了些许反应,起皮泛白的双唇轻轻吐出一个“好”字。温淼淼松了一口气,愿意吃就好。她再次下楼到厨房给陆灏深做咸肉菜饭,还好,所需食材冰箱都有,只是上海青放久了有点蔫。温淼淼淘米、切咸肉、炒青菜……不算复杂的动作一气呵成。
一小时后,她端了碗香气四溢的咸肉菜饭上楼,陆灏深用勺子舀了一口送进嘴里,还没咽下,涩涩的泪滴便坠了下来。温淼淼从没见他哭过,在她心里,陆灏深是个坚强如铁的男生。有能力、有担当、胸膛可以像一堵墙般坚硬,他高大、有智谋、再棘手的问题到他手里也能被处理的游刃有余……
可是,眼前这个泪流满面,切切实实在哭泣的男孩,正是她印象中可以顶天立地的陆灏深。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温淼淼轻抚他的背,他不是什么都不怕的,事实上他和所有人一样,无比惧怕亲人离去,他也有脆弱的一面。陆灏深吃过饭,温淼淼给他烧水洗澡,他太疲惫了,需要好好休息。
温淼淼想让他好好睡一觉,趁他洗澡的时候帮他铺好被子,等安顿好陆灏深,她才顾得上自己的悲伤。外公之前给她一个小匣子,她还没来得及还给他,现在是没机会了。等过两天她回昆山把东西拿回来,再转交给陆灏深吧。
陆灏深一开始是睡着了的,后半夜三四点隐约听到什么细微的声响,便穿衣下床查看。温淼淼没想到会吵醒他,她正蹲在院子里用小斧头敲断细柴,见陆灏深出来,她停下手中的动作,说道:“不好意思,还是吵醒你了。”
“怎么不睡觉?”
“厨房没柴烧了。”虽然现在普遍都在用天然气和煤气,但乡下人还是喜欢用土灶烧饭,这样做出来的饭香。“你再回去睡会儿吧,这几天肯定把你折腾的身心疲惫。”
陆灏深取过她手里的小斧头,说:“我陪你一起吧。”总要做些事情,分散一下注意力,才能不一直消沉下去。
“小时候,每到寒暑假我都会来外公家,那个时候外婆还健在,我们祖孙三人围在一起生火烤红薯。我喜欢吃红心红薯,比白心红薯甜,外婆每到季节都会在门前留一小块地,专门种红薯。”
“外公外婆只有我妈一个女儿,我妈随我爸嫁到南城,一年也就回来两次。一次是放暑假送我回来,一次是放寒假送我回来。我喜欢过暑假,因为暑假时间长,我能在这儿多玩几天。”
“厨房有个搪瓷缸,你昨天做饭应该看到了,外婆以前会把炼好的猪油装在里面,猪油渣用来包包子。当季野菜,配上切碎的猪油渣做出来的包子,我能一口气吃三个还不觉得撑。外婆还带我去挖过野菜,每到春天,长在田间地头。”
“南城人不吃鲜肉汤圆,每次我想吃,外婆都会带着包好的鲜肉汤圆来看我。里面除了鲜肉,还有荠菜,用苏州话说鲜得掉眉毛。在南城吃不到刀鱼馄饨,外婆总会在刀鱼上市的时节,包百十来个馄饨冻在冰箱,等我回来吃。”
“还有外公,外婆在世的时候,他整天笑眯眯的,自从外婆去世后,他很少笑了,话也变少了。去年我第一次带你来,没想到他见到你会那么开心,还给你做猪油拌饭,后来还教你做咸肉菜饭。”
温淼淼拾柴的动作顿了顿,说道:“应该是外公见我和你一起来,所以开心。”
“是啊,毕竟你长得那么好看。”陆灏深不忘夸她一把。
说着说着,劈好的枯柴就堆成水缸那么高了,温淼淼把柴火抱进厨房,天边逐渐燃起曙色,太阳将升未升。早餐由陆灏深烧火,温淼淼做饭,二人合作完成。太阳越过树梢,地面镀上金光,一缕浓烟从烟囱吐出,生活总归充满希望。
正在烧火的陆灏深,望向被蒸汽扑得看不清面孔的温淼淼,问道:“你会做青团吗?”
“你想吃吗?”
“想吃豆沙馅儿的。”
温淼淼搅动锅里的米粥,说:“好。”
早餐是白米粥,配上外公生前腌制的糟方腐乳。依照江南习俗,清明节前后要吃青团,乡下人家多是自己做。吃过饭温淼淼去菜市场买了艾草、红豆沙和糯米粉,在陆灏深的帮忙下,蒸了两笼青团。油绿如玉的青团,一打开蒸笼,满满的清香袭面而来,趁热咬一口,糯韧绵软。
在温淼淼的关怀下,陆灏深的情绪逐渐好了一些,不再像昨天那样一言不发。温淼淼问道:“你手机怎么关机了,我联系不到你,所以直接从横店赶来了。”
“手机卡磨损,我现在补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