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渐渐发白,月亮还未沉下去。已经过了八年,月色仍似往昔,看月人却不复旧年望月的心境。此时的月,是惨白的一弯,如同夜幕被掐破一角,清冷而刺目地高悬在天边。
几重帷帐被婢女束起。黎明时的凉风,闯过门格窗棂,徘徊在屋里。大支的红烛插在两侧,火苗晃起来,簌簌乱颤。内屋,人影浮动,一个丫环端着盥洗物品进进出出,另一丫环侍立在妆台前,手里捧着服饰冠帽,伺候年轻夫妇穿衣整饬。
男子伸开双臂,面无表情地挺直了身子立在那儿,女子绕着他转来转去,整理身上衣袍的皱褶。他今年不过二十八,虽生了一副如玉的容颜,却因眉目间的冷淡漠然,让人对他心生敬畏。
女子替他束好锦带,又从丫环手里接过一顶翠玉紫纱帽,小心地给他戴上,系紧帽袢,退后几步端详一番。她一头青丝简单绾起,仅在小衣外披了件云青丝葛的袍子,虽已梳洗,仍掩不住一脸憔悴。
“多劳夫人。”“官人客气了。”
两人例行公事般交换了这两句话,待男子往外间行去时,女子紧走几步,惶惶叫声“官人”,轻声道:“后日便是宛如七岁生辰,不知官人可能告假。宛如,已经许久未曾……”
“她祖父大丧未过,一个孩子,值得什么大操办。后日并非休沐期,不得空。”
“官人,好歹早些归府,终是宛如生辰,岂能简慢了?……”女子欲竭力一争,立在门口的男子回首,眉宇间满是厌烦地冷漠道:
“近日七公主寿宴,三皇子大婚,礼部最是繁忙,无暇为一个孩子庆生。”
“官人……”
“若有贺辞拜帖,一律退回,就说大丧未过,不欲大办。”
女子茫然立在那儿,看着男子决然转身离去,身后丫环轻轻走上前,扶住她的臂膀,低声道:“夫人,奴婢伺候您更衣罢。”
丫环们开始铺床,并伺候她梳妆,悄无声息的身影在灯下晃来晃去。蜡烛越来越短,窗格渐渐映上朝霞的光亮。女子穿好衣裳坐在妆台前,丫环很快就理顺那厚厚一头乌发,高高梳起。她伸手接过丫环递上的钗环首饰,对了铜镜缓缓插戴好,收拾既妥,却不起身,只看着镜中影子发愣,良久才叹出一口气,喃喃唤道:
“合碧……”
合碧应声上前,由她抓住自己的手,见她细密的眼睫下,一对发暗的眸子满怀愁苦,合碧无言,只反手回握,双唇翕动着叫一声“小姐啊”,就听围屏外侍婢道:
“夫人,小姐来请安了。”
沈梦华黯淡的双眸骤然一亮,忙忙起身,径往外间走,屏风外脚步迭起,闪过一片翠色裙角,旋即一个粉妆玉琢的孩子跑进来,笑吟吟叫着“阿娘”,一头扑入她怀中。沈梦华搂住女儿,眼底沁满温柔,正待问话,紧随女孩入内的一名半百妇人一旁抄手站立,面无表情道:
“夫人,方才侍郎吩咐,近日繁忙,书房内的信贴还需夫人执笔回复,要夫人尽快办妥。老奴已经传饭了,请夫人上厅用饭罢。”
沈梦华起身,神情有些局促。此人乃秦府里掌事妇人,将秦桓从小带大,每每见到她那对跟秦桓几乎如出一辙、永远淡漠的眸子,沈梦华便会不由自主地发怵。她含笑叫声“孙嬷嬷”,笑意稍敛,牵住女儿一只手,放缓语气道:“嬷嬷年纪大了,不必每日亲自送宛如过来,左右多的是丫环们,随便差一个便是。”
“既然侍郎让老奴伺候小姐起居,老奴自然要尽力侍奉。夫人,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