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马一骑绝尘飞奔出皇城,撒开四蹄冲上昭庆街。此刻正值下晌,街上行人不多,灰马一路无阻,径直拐上小天街,蓦然停在端王府门前,府兵见七殿下去而复返,忙上前见礼,却见宇文凤眸色郁沉,由着坐马原地踏步,消磨一刻,毅然拨转马头,口中清叱,循旧路策马离去。
马不停蹄来到和王府前,宇文凤看到紧紧闭合的府门,方猛然醒悟宇文晖随联姻使团赴南瑜尚未归返。她呆坐马上,迎着拂面清风,只觉胸腔生疼似要迸裂,茫然四顾,竟不知该往何处去。她猛地抖动缰绳,一口气奔到早已破败不堪的白宅,甩鞍下马,冲上寥落石阶,拼命踢着封条加锁链的大门,直到力气殆尽浑身直颤。父皇狠厉无情的责斥在耳边萦回,她脸上晃过一抹痛楚,瞬间双眸氤氲,薄唇瑟瑟,她不由往后踉跄几步,飞身上马,往北城门驰去。
灰马堪堪出了城门便被勒住,宇文凤定定看着远方苍蓝绵延、余辉遥映的山峦,手脚发软再坐不住,索性滚下马鞍,瘫坐在官道边,死命揪扯着杂草。这些年我都做了些什么?表嫂死了,表姐也薄命消殒,我却成日自以为是地怨天尤人。父皇并非自己一厢情愿的那么宽宏,哥哥也不是一心认定的自私无情……原来母亲的忠告都是对的,错的是我!
不久前,乾帝满怀怒意的话语,不停在她早已伤透的心中搅弄,她突然明白了兄长这些年来日益憔悴的缘由。是啊……八年来被亲生父亲一直猜忌,可他想要的只是亲眷平安……宇文凤忽又想起宇文曌得知噩耗的模样,那时他心里该是何等悲恸?表姐于他已不仅仅是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更是残存无几的嫡亲,他为保白氏余脉不断,甘愿舍出自己婚姻与宁王交易,却终究敌不过天灾,只能眼看着心头最重之人离世,自己则无能为力……
宇文凤,你真是傻透了。她刻薄地对自己默默念道,四嫂说得多对啊,毫无见识只知自怨艾,浑不知他人的苦楚!她从心底生起一股深深的倦意,从未有过的感到如此生无可恋,再不想抑制满心萧索,径自埋首痛哭起来,毫不顾忌投向诧异目光的来往行人。宇文晖临行前夜,两人在酒楼上对坐时的一番感叹言犹在耳:
“……这尊贵,正是你我身享自在最大的束缚……最可悲的,是我们被这双刃利剑斫得创伤累累却无力抵抗,这就是你我的宿命。”
细细咀嚼,宇文凤忽体会到宇文晖斯时的无奈自嘲,一时悲忿翻涌,哭声愈发凄切,心痛欲碎乃至于浑身痉挛起来。她正哭得无法自持,忽觉肩头一沉,熟悉的触感,熟悉的低鸣,她哭声戛止,透过朦胧泪眼,只见白鸟腾空飞起在空中盘旋,几步外神色微灼、手持罗巾的,正是洛琴斋。他一言不发,静静走过来将罗帕递到她面前,宇文凤尚在抽噎,奈何衣袖早已洇透,只得接过帕子随便一擦,拈着湿潮的罗巾不知所措,洛琴斋轻轻取回。白鸟见状一头飞下,如愿落在宇文凤怀中。
“天色不早了,先进城罢。这是你的马?”洛琴斋温声道。
宇文凤搂着白鸟点点头,埋首在白鸟颈弯。洛琴斋拢过马缰,举步往城门走去,听见宇文凤轻轻跟在身后的脚步声,他心下安然,不觉轻轻舒了口气。两人一前一后,缓缓走到内城北门外的十字街口,洛琴斋回身问道:“你现在觉着怎样?能自己回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