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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秀丽收拾好了行李,把行李箱拉上,打了一个电话。打电话的时候眉眼舒展,神色温柔,声音像渡着一层金色的阳光,暖融融的。

“嗯。我都收拾好了。”

“……”

“你到哪里了?”

“……”

“好啊。那我马上到门口。”

陈秀丽推着行李箱,走到一侧的墙壁,暗灭了灯。她推着行李箱缓缓向门口走来,在地上划出一阵响亮而流畅的滚动摩擦声。

她就像是没看到辛也一样,漠漠然地擦过他,并把铁门拉开得更大些,刚好够她出去。

出了门,陈秀丽上了一辆黑色的高档小汽车,男人替她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很快,在透凉的晚风与无尽的夜色里,消失不见了。

从头到尾,陈秀丽都没有看辛也一眼。

直到坐上车,她一步也没有回头。再也没有像那唯一仅有的那次一样,捧着他受伤流血的脸拥抱他……

辛也的卧室大约三十平,墙壁和天花板上照旧都贴满了镜子。屋里有一张铺了深蓝色床单的单人床,床头对上去的墙角安着一个可以拍摄整个卧室的摄像头。屋子北侧是一个两米长的大书桌,书桌上摆了一台笔记本,两台台式机,一个打印机,一个碎纸机。西侧是一个长有七米、高约三四米的塞满了各式各样书籍的书柜。

书柜的左侧,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个个透明的大小不一的玻璃容器,里面是各式各样的动物样本。其中还有个木盒子,里面列着林林总总的化学试剂。

夹在书柜和书桌之间还有一扇暗门。辛也从一个小冰箱里拿出一大块还带着血丝的生猪肉,打开那扇暗门扔进去——这里藏着他唯一的伙伴,一只小鳄鱼。

辛也把身上的衣服拽下,投进垃圾桶,漠漠看了看自己的伤口。当做没事发生地走进浴室,仔仔细细地搓洗干净那块白手帕,把上头那个脚印子洗得全不见踪影,才拿去晾晒。

他站到花洒下,冷水哗啦啦的冲刷掉那些血迹,洗出他背脊上、大小腿上大大小小的伤疤,他紧紧皱了眉头,仿佛这才后知后觉觉得痛了,从花洒下走出来,拿起一瓶碘酒往自己伤口上乱倒。

药水蛰得他嘶了一声。他等药水差不多干了,随意裹上一条浴巾,慢腾腾地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水。

一整瓶的冰水咕噜噜地随着喉结滚动,滑到胃里充饥,权当是晚饭。

墙壁上的钟兢兢业业地显示着现在的时间。凌晨两点。

辛也没有困意。他把电脑打开,开始了今日份的工作。

他的这份工作非常简单,就是帮人参加各种大大小小的考试——陈秀丽不管他的死活,她在家辛也就能吃上点饭菜,她三五天不在,没留点钱,也不给个电话。

辛也从小学的时候就开始帮人考试赚钱。

慢慢地,名声在外,业务越变越广,他就制作了一个小网站,想要被帮忙考试的客户一般就按照流程在网站上填写好表格,辛也根据客户的需求和自己的实际情况接单,然后帮人去考试。他从不和客户碰面,也不和客户有任何沟通,一切都只在那个小网站进行。

他在这个城市的所有高中选择性地发过小传单做过宣传,业务从一开始一个月一两个,到现在一个月30天都不够用。

辛也审核了网上的订单和客户资料,最终确定接了两个进考场都不需要身份证和学生证的高中月考替考的订单。

确认好账户上的订金,他打开了另一台电脑,上面开始播放一个明显不是正常视角拍摄的摄像。画质很差。

镜头一动不动地对着一栋别墅的门口。二十余分钟后,刚刚还停在家门口的高档小汽车,停在了门口。张锦超先下车,然后给副驾驶开了门,陈秀丽就提着裙摆款款下来,似乎还脉脉含情地对张锦超笑了笑。

装监控偷拍——这是辛也十三岁时学会的手段。十三岁已经是学会打扮酷爱好看的年纪,只是辛也太晚熟了,还不懂要打扮自己,一件黑色羽绒服从十二月穿到下一年开春,衣服都隐隐散发出异味,不少同学甚至直接在他面前做出掩鼻的动作以表示对他的嫌恶与不满。

他那时才迟钝地意识到,原来每天的衣服都是要换洗的,小孩子应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这样才会被大人喜欢。

陈秀丽没有教给他这些生存之道,他就自己去学。他偷偷摸摸跟踪班里最受欢迎的男孩子回家,在他家里安装监控,每天偷偷看他吃饭穿衣洗澡写作业,模仿他的说话方式,学习他的穿衣风格。他时不时想,说不定自己变得和最受欢迎的男孩一样,陈秀丽就会喜欢他了……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个最受欢迎的男孩叫做董千寻。他成绩好,家世好,人缘好,每天都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眼神像春日里的阳光一样清澈。老师总是在上课的时候喜欢喊他的名字,隔壁班的女生经常来找他一起玩。

他模仿董千寻认真学习,很快他超出常人的天资就显露出来,成绩犹如竹子节节攀升;他模仿董千寻换了个乖乖仔的发型,穿小衬衫,系上红领巾,穿一双小皮鞋;他模仿董千寻说话,不再一个人阴沉地躲在角落里……

就在同学们慢慢接受了他,开始和他交往的时候,干净又漂亮的董千寻带着他的小伙伴狠狠打了他一顿,骂他是个抄袭犯,骂他是个学人精。

很多同学都看见了,但没有人伸手帮他一把。

他努力了这么久,学习了这么久成为一个受欢迎的男孩子,不但陈秀丽没有多看他一眼,同学也完全没有接受他。

窗外好像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声,打断了辛也的思绪。

辛也关了电脑,从书柜里抽出一本约有七百多页的书,看到凌晨四点,他从抽屉里拿出三个药瓶,分别倒出三粒药片,就着隔夜的冷水咽了下去。

他出神地听了会雨声,揉了揉自己的脸,把一枚缝衣针放进书包。将那块白手帕握在手心里,关上灯,爬上床潜入被子里,在与无数个镜子里的自己的陪伴里,闭上眼,希冀自己能睡个好觉——

有人陪着的感觉。可真好啊。

哪怕这个人,也只是镜子里千千万万个虚像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