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藏在院子外的树后,看着江若弗出来拿那个托盘,和拿起托盘下的碎银子,看着她眼圈泛红,却又故作无事地端着托盘回去。
他明明会在发现清晖苑的丫鬟小玉在夜深之后去偷剩饭剩菜后,故意留下一些其他主子没动过的菜,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让小玉去拿。
他明明会在看到六公子摔倒的第一时间向他伸出手,可是,他终究还是放开了他。
但如今,眼前这个他亏欠良多的少女,命人一字一句地传话,告诉他,她不计较。甚至故意让他等在院外,让府医出来后给他诊治。
她丝毫不计较从前的重重,他愧疚过的,做孽过的种种。
可他却不能原谅自己。
他从前,从来都没有奢望过,七小姐能够原谅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叶东顶着烈日,热泪盈眶,直直地磕头下去,又高声道,
“谢七小姐容奴才这般腌臜嘴脸,深重罪孽。”
江若弗只是站在屋檐下,静静地看着他,
“好好治腿吧,往后不要再做亏心事了。”
叶东低着头站起来,眸子早已泛红。
小玉跟着江若弗进屋,愤愤不平道,
“小姐,做什么要将那些银子还回去啊,那都是咱们的钱呢,就因为这些狗奴才,咱们受苦受罪,您还把钱还给他们让他们吃好喝好。”
江若弗只是笑笑,洗了帕子给江怀隐擦额头,
“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你见着对我们百般侵害的人,未必就恶毒得没有一丝余地。说不定,还帮过你,往后还会帮你。”
小玉愤愤道,
“怎么可能,他都跟着四小姐拎棍子来围殴您了,我才不信他会帮咱们。”
江若弗置若罔闻,伸手摸着江怀隐的脑袋上的包,眸中的光闪烁了一下,
“哥哥,总有一日,不会有人再能欺负我们。”
江家大宗府邸。
江桑从梦中惊醒,旁边的小厮拿起衣裳要给他穿。
却见江桑跳起来,外衣都没穿就奔到书桌面前,
“快些过来磨墨。”
小厮忙过去磨墨。
江桑拿起笔就画,动作快如流水。
江舒云敲了门却不见有回应,在门外喊,
“哥哥!”
小厮道,
“公子,小姐在外面等着你呢。”
江桑摆了摆手。
小厮忙把门打开了,江舒云进门来,就看见江桑穿着中衣在那写写画画。
江舒云也没打扰他,只是站在一边看。
“哥哥,这都是你画的第几福了?”
“怎么还是画成这个样子?”
江桑叹了一口气,放下笔。
画上墨痕未干,一个女子的形象半遮半掩在水仙从间。
花朵遮住了她小半容貌,裙摆上也落满了水仙花。
不记得从多久之前开始,他便常常梦见一位仙人,他引以为奇,却也心中疑惑。
在梦中能将那位仙人的面容看得很清楚,可是当他醒来,那仙人的面容却又不记得分毫,落笔更是一片空白。
但很奇怪的是,他总觉得,那位梦中的仙人是他是见过的,但是又寻无可寻,找过高僧,问及此事,高僧只转着佛珠告诉他。
这梦暗示他今年有一劫,躲过去了,便是一生顺遂,功成名就。
若是躲不过去,只怕就……
江桑又叹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
江舒云拿起他的画,
“这一次好像能看清楚些了。”
江桑捏了捏眉心,苦恼道,
“其实还是一样,什么都画不出来。”
江舒云把那画放回到江桑面前,
“不是啊,你这次,不是给仙人眉心多添了一笔花钿吗?”
江桑闻言,正襟危坐,去看那画,果不其然,确实比之前那些画都多了一笔花钿。
那花钿呈白色,嫩黄色的蕊,正正点在仙人眉心。
他一醒来就赶紧照着梦中的仙人样子画,笔不过脑,只能尽力速绘,把能记得的全都画下来。
自己都未曾察觉到,这一次,他画的仙人多了一笔花钿。
江桑如获至宝,盯着那花钿许久。
江舒云道,
“把这一幅画挂起来吧。”
下人把画拿过,没多久就裱好了挂在墙上。
墙上已然有一十二幅画了。
或坐或立,或远或近,但皆是没有画上确切的五官。
只有朦朦胧胧几笔。
这最新的一幅,比之前都多了一朵花蕊,已经是莫大的进步了。
江舒云安慰江桑道,
“既然已经能画出以前画不出的细节了,这面容迟早是能画出来的。
江桑怔怔地看着满墙的画,似乎是若有所思,却又像是失神。
江舒云也有些苦恼,那位高僧只说叫哥哥好好把梦里遇见的仙人样貌记住,却不说记住有什么用。
如今哥哥已经连续几个月地努力想去画下那仙人容貌,却是无甚进展。
那高僧也不说到底这仙人和哥哥今年命里的劫有什么关系。
一切都只能靠猜。
她只盼哥哥能早日记下那仙人模样。
江舒云想开解江桑,便拉住江桑道,
“哥哥,花朝节快到了,我还没买扑蝶会要用的花纸,你陪我去吧。”
江桑愣愣地抬头,叹了一口气,
“好。”
只是他的目光,仍旧停留在画上女子额间那一朵白瓣黄蕊的花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