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汐妍孤身骑着马一路向北,恍恍惚惚地走了数百里,终于来到了风国沐国边境的要塞铁山崖,要塞内空无一人,原先驻守在此的风国军队,大多数都已经随着赵离出了关,杨汐妍走在城内空旷的街道之上,举目茫然。 她不知道她该去哪,她能去哪,她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回到泪水谷,呆在赵离的身边,可是... “他一定会平安无事的,一定可以平安归来的。”杨汐妍对自己说。 可她的心,真的很慌,很痛。 赵离和李安过,是她生命中为数不多停留在她身边的男人了,自从认识了他们之后,杨汐妍的生活变了,她发现,原来除了复仇,还能有那么多的事情可以去做去期待,若说原来她是狠不下心,那之后,便是连想法都难以萌生了。 先前无论经历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他们二人都会陪在她的身边,一起去面对一起去经历,而如今,杨汐妍隐隐地觉得,她要是孜然一人了。 “被宠爱得多了,就不可避免地会去依赖了。”杨汐妍这时眼一热,险些又落下泪来,她跪在了冷冰冰的石板路上,将脸深深地迈进了十指之间... 寒意从她的脖颈处传遍了全身,杨汐妍缓缓地抬起头来,发现尹小凡带着一众锦衣卫,将她围住了。 “将这个女子随同八百里急报的队伍,一同押回凤栖山。”尹小凡将架在杨汐妍脖上的雁翎刀移开,嘴上冷冷地说。 杨汐妍被锦衣卫粗暴地拉了起来,手上挂着重重的镣铐,被关进了囚车之中。 马蹄声急促异常,队伍行进得飞快,所有人的脸上都一副肃穆的神色,终于走了几日之后,有锦衣卫和驿卒,终于耐不住压抑的氛围,开口说话了。 “你说,咱们风朝会不会要完了。”一名驿卒叹息了一声,“随涑王殿下南下的数万皇城精锐,和各州府的卫军,都完了,就连殿下,也被云国俘虏了去。” 经过了一路的颠簸,杨汐妍的神智本已迷糊,听到驿卒的话,她当即被惊醒了。 “他还活着么!”杨汐妍吃力地想转过身去,问那个方才说话的驿卒。 “哼,让你很失望吧,他还活着,但是你们沐国的主君就没那么好运了。”驿卒冷哼一声,朝着杨汐妍吐了一口唾沫,“沐族贱女,设计害我风朝,若不是尹大人有令,我恨不得先在你的脸蛋上划上几刀,再当场将你的心挖出来!看你还怎么为害人间!” 杨汐妍低下了头,腥臭的唾液在她的脸上滑落下去,这时一个锦衣卫也说:“风朝还没到完蛋的时候,泪水谷一战,我军虽然全军覆没,但是也重创了云国前来围困的精锐,据说啊,云国的瑭山卫被打得十剩一二,另外的很多支卫军,怕是被杀得连建制都没有了,云国也是元气大伤,怕是短时间内也没能力威胁风朝了。” “唉,幸亏李大人带着南门卫及时救驾,可南门卫为何就只在战场上来回了一遭就撤走了,李大人也失踪了,若不是这样,云国怕是还会更惨。” “南门卫虽然前来救驾,可日后,怕也是要彻底地完了。”一名锦衣卫摇头。 “此话怎讲?”驿卒问。 “毕竟还是没能将涑王殿下救出来啊,而且,朝中小人众多,南门卫秒现秒离的情况,怕是要被做文章了,太师府还在呢,此刻涑王又被俘,是是非非都是一些人嘴上说说的事儿,南门卫没有了涑王护着,根本活不下去。”锦衣卫说。 另一名锦衣卫感叹:“可惜李大人了,李家即使深陷囹圄,饱受诬陷,最后还是为了赵家拼洒热血。” 杨汐妍听到“可惜”二字,心顿时一震,她问:“李安过,他怎么样了,能不能告诉我。”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沐族妖女!”一名锦衣卫怒了,拍马过来拦下了囚车。 “停车开门!”锦衣卫命令马夫,马夫哆嗦着打开了囚车的门,那名锦衣卫直接一把将杨汐妍拉下了车,挥手抽了她一耳光: “大人对你情深义重,你却害他至此!” 杨汐妍的脸上火辣辣的,她哭着问:“告诉我,他怎样了好么?” “你不配知道!”锦衣卫掏出了马鞭,一下又扫在了杨汐妍的身上。 “求求你了,告诉我。” “想知道,你到地下去问他吧!” “就告诉我...”杨汐妍话未说完,忽然后心一阵剧痛,随机她扑了出去,摔到了路面的泥坑之中。 一名锦衣卫骑着马从她的身边慢慢地路过,他怪声怪气地惊道:“抱歉,没有看到路面有人,所以没来得及勒住马。” 杨汐妍地头皮又是刺痛异常,先前的锦衣卫揪着她的头发将她拉起身来,还未等杨汐妍站稳,又是一个耳光招呼过来。 “住手。”一人忽然道,是尹小凡骑马经过。 “百户大人。”锦衣卫躬身问候。 “手都收一收,对她客气点,毕竟是沐国皇族。”尹小凡下了马,来到杨汐妍面前冷冷地看着她: “你很想知道么?李大人尸骨无存,连尸体也找不到。”尹小凡说完,背过身离去了。 锦衣卫将杨汐妍重新推到了囚车边上,刚想一脚将杨汐妍踹进去,一名同伴拦住了他:“老莫,收一收吧,百户大人都说了。” “便宜这沐国贱人了。”锦衣卫又朝着杨汐妍呸了一口,然后有些忌惮地看了眼前方地尹小凡。 “百户大人比你心伤得多,他的老师和上官不是死在了西渝,就是命丧泪水谷,你也忍忍吧老莫。”他的同伴继续劝说。 姓莫的锦衣卫叹息一声,忽然看到了杨汐妍在囚车里,止不住伤心地哭泣。 “李安过....李安过...” “真是猫哭耗子,罢了。”莫姓锦衣卫摇了摇头,回头上了马。 奔驰十日,回到凤栖山地那一天,天色阴沉得可怕,杨汐妍被粗暴地冲洗了一通,换了衣被押进了华晨宫。 听了锦衣卫和驿卒将南方的战况呈报之后,朝堂炸锅了。 赵宣木然地坐在龙椅之上,任凭下边大臣如何愤慨,如何哀嚎,仿佛都和他无关一般。 “泪水谷之仇若是不报,国威何存!”祝风脸上老泪纵横。 常禄也是神志不清:“就算是举倾国之力,也要打到春秋城,灭尽云国皇族。” 而刑部尚书奇库,脸上早已挂满了冷酷,当即跑出了太极殿,找到了传信的黄门:“传刑部命令,风国境内,所有原沐国国籍之人,即刻贬为贱奴,各州府将本辖范围内所有沐国人,关进大牢候死!” 杨汐妍面朝着赵宣,跪在这群接近半疯狂的人之间,没有人去理会她,各色的情绪各色的脸,整个太极殿早已都失去了理智。 赵雅英原先正带人在华晨宫里重新安置熏香,被太极殿的动静惊动了,她走进了殿中,当即被吓懵了。 “赵宣哥哥,这是怎么回事?”赵雅英奔到了龙椅之上,赵宣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他的眼神空洞无比,仿佛一切都是虚无。 “赵宣哥哥,你快告诉我啊!”赵雅英从群臣们七嘴八舌的话音中,听出了巨变,她顿时慌了。 “没...没了...”赵宣的嘴皮子动了动。 “什么没了,什么没了?是不是南边的事?”赵雅英慌张地摇晃着赵宣,赵宣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 赵雅英回头看见跪在殿中的杨汐妍,她又跑了下去,她对杨汐妍说:“你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杨汐妍看着赵雅英,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说啊!你说啊!”赵雅英不断拉扯着杨汐妍。 杨汐妍对尹小凡说:“尹大人,我的行囊呢?” 尹小凡向下属招手,另一名锦衣卫将一个长长的包裹拿了过来,杨汐妍打开了包裹,从里面抽出了一把长刀。 “李安过...让我把这个带回来给你。” 赵雅英看到那柄刀,顿时鼻尖一酸,她捂着嘴巴,差点没哭出来。 “李安过呢,他呢!”赵雅英站起身来,来到押送杨汐妍的尹小凡身边失声问道。 “长公主,对不起...”尹小凡难过地说。 “你倒是说啊!” “他...” “他说过他会回来的,这算什么?”赵雅英看着手中的刀默默自语,她转而望向了杨汐妍,哽咽着说:“是你,都是你。” 杨汐妍也流下泪来:“不是我,他把我救出了战场,回去找赵离了。” “长公主,锦衣卫在云国军队里的探子回报说,被俘虏的风国军人里,只有赵离,没有发现....没有发现李大人...”尹小凡看到赵雅英失魂落魄的样子,十分不忍,跟她说了实话。 “也就是说...”赵雅英的手不住颤抖,她不住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他说过会回来的,他说过要我等他,说过...说过...呜呜呜...” 赵雅英蹲了下来,紧紧地抱着曳云刀,将头埋进了双手之中,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可杨汐妍看到,她的身子正不住地颤抖。 “长公主...”尹小凡此刻也知道赵雅英有多难过,他蹲到了赵雅英的边上,想要去安慰她。 “小凡你知道你这刀这把刀的含义么?我竟然等到了今天,可却等不到他的人。”赵雅英抬起头来,哭得梨花带雨。 “长公主,并没有人说,大人就死了,我们虽然没有发现他被俘虏到云国,可也没有人发现他的尸体。”这已经是尹小凡能想到的最好的安慰赵雅英的话了,赵雅英听了,抹了抹脸上的泪,眼睛通红无比,她忽然竟痴痴地笑了出来:“他一定没有死,他一定会回来的,他答应过我。” “对,对!”尹小凡连连点头,他顿时也红了眼。 这时候,祝风来到了赵宣面前躬身,回身指着杨汐妍朗声道:“殿下,此女屡次对我风朝图谋不轨,此次更是设计,让涑王殿下深陷囹圄,最后被俘异乡,所有的一切,都是沐国余孽的诡计,如若不惩治此女,怕是难平民愤。” “我没有对他设下圈套。”杨汐妍辩解。 “撒谎!” “骗子!” 群臣齐声怒道,他们手中的笏板如同雨点般朝着杨汐妍这头砸了过来,杨汐妍闭上了眼,群臣的谩骂转而集聚与她的身上,她再也没有出声。 这个时候,她再说什么都是徒劳。 “臣恳请殿下处死杨汐妍,以告慰风国十万将士在天的英灵!”常禄跪了下来,脑袋重重地往地上磕,砸得前额血肉模糊。 “臣附议!” “臣附议!” 越来越多的大臣高声呼喊,要求去处死杨汐妍,巨大的声浪让杨汐妍大脑一阵眩晕,那一声声的恳求,成了地狱中索命的魔咒,那一个个昔日的熟悉面孔,都变成了长满獠牙的魔鬼。杨汐妍最后看到了自己身前的赵雅英,长公主在听闻了李安过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消息之后,一直神情恍惚。 “我真的没有想过要伤害赵离。”杨汐妍无力地说,可是根本没有人会相信她,所有人,在月前,都收到了那封赵离发出来的求救信,上边清楚地写着,风国公主杨汐妍,借谈判之名,诱导赵离率军进入泪水谷,而后将其围困,并联络云国军队,将近十万的风国军队屠戮殆尽。 “我若是要伤害他,我为什么还要回来?” 可杨汐妍的声音,瞬间被更强大的谩骂声掩盖了,就算被众人听到,也没有人会相信。 赵雅英看着杨汐妍,嘴角颤了颤,刚想说些什么,这时一名内侍冲进了太极殿,高举着一纸文书,那张纸上,印着玄武图案:“云国!云国朝廷的信。” 内侍一个踉跄,来到了赵宣面前。 “快打开来!”祝风急道,怀安从赵宣身侧跑了下来,将装着文书的封包撕开,他刚看了两眼,双手顿时颤抖起来。 “快念啊!”群臣等不及了,怀安颤声念道: “贵国储君赵离今做客鄙国,若欲迎其回归,南方四省,外加黄金四万两,鄙国可顺便保风云边境三世长安...” “赵离皇兄...”赵雅英茫然地站在当场,她高声问怀安:“有没有说李安过!” 怀安低头细细地看了眼,苦着脸抬头为难地对赵雅英说:“小主子...” 怀安继续念:“风国南方西渝,荆楚...” “放他妈的屁,我去他奶奶的!”怀安的话还没说完,有人再也忍无可忍,开始骂起来了,听这粗狂的语气,想来定是一位武将。 “做梦!” “怀公公,别念了,不可能的!” 群臣的怒火再次被点燃了,可是随即有人发出了忧虑:“可这样一来,涑王就回不来了。” “对啊,对啊。”群臣赞同,一时间又回到了束手无策的状态。 赵宣这时缓缓地站起来,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我的哥哥啊。”赵宣流下了泪,“我无论如何,都会救你回来的。” “答应他们。”赵宣捂住了胸口,痛苦地说。 “殿下,万万不可啊!”站起身来的大臣们惊骇万分,当即又都跪了下来。 户部尚书痛呼:“南方四省既是地理天险,又是经济重地,万万不能分出去啊殿下!如果分出去了,云国便可肆意进出我风国腹地,而我们的财政,也会少去十之三四!” 怀安这时也走到了赵宣的身边:“殿下,您要深思。” “那怎么办!你们倒是说啊!”赵宣大喊。 这时群臣中间走出了一个蓝袍青年,他来到怀安的面前,拿过了怀安手中的云国信文,他将信文高举,当众撕了个粉碎。 “好!”群臣欢呼。 “肖天骄!”赵宣牙缝里念出了那个青年的名字。 “殿下,如此大仇,就这么咽到肚子里去了么!”肖天骄厉声问赵宣,“如果您这般将涑王殿下接回来了,如此场面,皇族还有何脸面面对风国千万国民,还有何脸面死后葬于皇陵。” “肖天骄,你想干嘛。”赵宣问。 肖天骄转过身去,朝殿中群臣高喊:“打!我辈自此刻起,与云国人不共戴天!绝对不会向他们妥协!” “打!打!”群臣跟着齐声呼喊。 “可皇兄在他们的手上,我们未来的帝王在他们的手上!”赵宣说,“作为臣子,你们要弃主君于异乡于不顾么!” “涑王殿下尚未登基大统,云国人想用涑王殿下要挟,来灭亡我们风国,作为臣子,我绝不允许!”肖天骄说,他当即跪了下来,对着赵宣朗声高呼:“恭迎新帝登基!” 所有人登时都愣住了,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你说什么?你竟敢!”赵宣指着跪伏在地的肖天骄颤声道。 “恭迎新帝登基!”又有一名大臣跪了下来,让赵宣惊骇地是,满殿的大臣一下子犹如浪潮纷纷伏下身,连连朗声高呼声:“恭迎新帝登基!恭迎新帝登基!” 赵宣愤怒地冲着群臣大吼:“你们怎么能这样!就这么不管皇兄了么?” “恭迎新帝登基!恭迎新帝登基!”群臣对赵宣的愤怒视而不见,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赵宣面对着这群再熟悉不过的陌生人,这般场面,他无助地坐回了龙椅之上,掩面凄惨地哭了出来。 “为什么,我不要,我不要做皇帝,我只要哥哥,我只要哥哥!”赵宣的声音模糊不清,怀安等一众宦官围在赵宣的身侧,一边是群情激涌的臣子,一边是失声痛哭的新帝,夹杂在中间,他们茫然无措。 赵雅英握紧了手中的曳云刀,一言不发,她转身来到了赵宣身边坐了下来,她伸出手,抱紧了浑身战栗的赵宣。 “赵宣哥哥,我们不能哭。”赵雅英轻轻地拍着赵宣的后背,看着底下高声呼喊的大臣们。 “不要哭,我们不能哭。”赵雅英悄悄地抹去了眼角的泪花,她抬起了头,柔弱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的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