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事先交代,师父请原谅小骨一点私心! 你回来,会忘了言语,忘了人间苦痛的一切。 我不要这植物般的寂静美好,宁愿人的有爱有痛。和师父一起,走遍六界,才是我最向往的生活! 言语不过言语,怎样说都可以。言语之外,却更紧要。 和她说的话,岂不比和整个世界还要多? 可以向她解释所有人所有事,却不能为自己辩解。 你说言语不重要,你的付出,怎么能不让我知道,不教会我珍惜? 你为我受了哪些苦?不说是哪些。你为谁偷盗神器?不说为谁。 ------------------------------------- 唤了一声“小骨”,只听到寂静的回音。习惯了独处静修千年,没有小骨的寂静,原来如此可怕。 将信将疑,还是捻诀微观。平生第一次,什么也看不到。眼前空茫,心中空落。 伸手去掏小骨的宫铃,铃铛颜色又深了些许。 紧紧把宫铃握在手心,金属的硬度只让骨骼生痛。同时心中竟生出一丝怨意,六界历练,这一切为了什么?经山历水,出死入生,最终只想两人宁静生活,却也不可得。 把宫铃小心翼翼放回,怨意也消失。该承受的都要承受,为天下也好,为一人也好,小骨都不曾抱怨,何况他这个做师父的。现在最重要是找到小骨,哪里还有片刻时间去埋怨。 灵光一闪,照见昨日微观里的五彩世界。 观微那奇异世界,惟见横贯天地的水帘。 御剑而去,袖底生风,吹不散心中焦灼。 无暇看周边风景,眼中只有那瀑布天河。不到半个时辰,就置身激流飞沫的万千银珠。 瀑布不见起始。浩淼边远,一线白亮,既而绚成一片五彩。云蒸霞蔚,氤氲水汽间若隐若现一座彩虹桥。 淡绿的身影沿着彩光向他飞来。 彩虹顷刻消散在水雾,眼前是浑身湿透、乱发满面的小骨。 “你去哪里了?”白子画低沉的声音在瀑声中字字清晰。 衣服和头发还滴着水,紧贴着小小的身躯,显得更瘦弱堪怜。长睫毛蘸着水珠,掩映着清越眼珠里兴奋的异色。 一把抓过她双臂,施个法术把衣服烘干了。 “谢谢师父!”花千骨笑眼弯弯地看着白子画。 “回答为师的问题。”白子画终于放下一颗心,这颗心却如何也欢悦不起来,只重重丢下几个字。 “师父不要生气啊!”花千骨用刚被烘干而有些蓬乱的头发去蹭白子画的脖颈,喜悦之情难于按捺,师父的训责竟一时进入不了心中。 “你是要急死师父!”白子画不觉双手用力,花千骨双臂吃痛,叫了出来。 白子画这才意识到手下力量重了,只把她牢牢抱在怀中。短短一日的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实在惊心摄魂。 “没有事先交代,师父请原谅小骨一点私心!”花千骨在师父这番用力下才领会到她离去留下的焦心,又感动又愧疚,赶紧从怀中拿出珍藏多日的物件。 是何家村两人共建第一座人间小屋时,师父亲手雕琢、相赠的小木花。师父不在的这些日子,她一直用心感受着小花的存在,却不敢拿出来看一眼。 昨天看到鸟儿羽毛美丽,就问是否能送她一根五彩翎毛。鸟儿答应了,她却被师父带回房中。 如今小花花瓣间是纤细的五彩,含心吐蕊,深藏满园春-色,只在一人前绽放。 小丫头双手捧着小花,泪眼盈盈地看着他。花中真心,眼中真意。 他接过小花,一时语塞:不要你……不要你去为师父犯险。” “并不危险,也不……”花千骨海阔天空地一笑,声音却凝滞起来,“也不全为师父。” 听到那个松木下会合的声音就入了梦,无比舒坦自在,仿佛是从未记起的母腹中的安详。 侵晨天未亮,睁眼即看到鸟儿宝石般的眼睛。毫无思虑地去了那松木下,竟未多思一瞬,如何师父没有惊醒,自己竟也未和他交代一声。 瞑晦未开,山色隐隐,常绿松木和五彩翎羽却如在白昼。 鸟儿轻啼一声,是凡间不可闻不可解的嗓音。花千骨不知为何领会了鸟儿的意思,纵身随鸟儿上了树。 松木霎时化作万千水滴。水往低处流,花千骨却感到自己的身体无限上升。 四周是茫茫水雾,不见天不见地。如醍醐甘醴,清心沁骨。水流击打丝毫不带来疼痛,却洗尽万千病苦。 极乐瞬息,再无他念,只有永恒的真实持续。 再睁眼时,是微观中看到的绚丽世界。 心头涌起一股想哭的冲动,忍不住去亲吻大地,抚摸五光十色的石子。 又破涕而笑,躺在地上,仰面看着轻柔云团,湛蓝天色,不自主地说:“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 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却听到风中应答:“回来了,就不要再走了。” 那是每一片草叶的合唱,不可见的声音似乎也染上五色斑斓。 “不,我要回到师父身边。”花千骨兀然坐起身来,警惕地看着这个和美世界。 “你想好了?这是最后一个机会,回到神界,你的故乡。”空中风起云集。 “什么?神界已经覆灭了。”花千骨已是站起身来,困惑地摇头。这种熟悉、轻松的感觉不会欺骗她。 “是的,但在不为人玷染的草木鸟兽风云,神的大爱还留存。你回来,会忘了言语,忘了人间苦痛的一切。”草木又轻声演唱起来,一只彩色蝴蝶掠过她耳际。 “神的爱是担负,是牺牲,而不是忘记,不是离开所爱的人,独享无知无情世界的欢乐。”花千骨说,一字一句,如最后神祇的宣言。 久久没有听到回答。 从天空飘落一片羽毛。五彩。是昨日答应要赠给她的羽毛。 “吉光片羽,或来日有济。此番离开,永困六界历练。” 五彩世界黯然失色,水流从天而降。这一次却是万钧水柱,轻松感消失殆尽。她赶紧设了个防护,御剑前行。不到半刻出了瀑布,全身却已湿透。 “小骨……”听了小骨的叙述,白子画深浓的眼中汪洋将溢,唤了声她的名字,却再说不出话来。 “师父,第一次在绝情殿露风石看到师父,小骨就发誓要永远陪伴师父。我不要这植物般的寂静美好,宁愿人的有爱有痛。和师父一起,走遍六界,才是我最向往的生活!” 飞回屋舍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言语,只是长长相拥。 “昨天才打扫的,怎么又有灰尘啊。”花千骨找来一块抹布沾了水,开始擦拭。 白子画笑着拿过抹布,一丝不苟地拂去每一寸尘埃。 “师父,你说,‘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哪个是对的啊?好像都有道理。”花千骨坐在桌子旁,撑着下巴看着白子画清扫,忽然想起这两个一直不明白的偈子。 “你是对的,”白子画一愣,抬头看了她一眼,小丫头出神的样子如此端肃,不禁一笑,也认真解释起来,“修身之处,不可以不行;修心之处,不可以囿于行。但由两首短偈而生衣钵门户之争,却不甚可取。言语不过言语,怎样说都可以。言语之外,却更紧要。” 白子画和颜悦色地回答一番。这才发现自己在小骨面前,竟然如此多言。和全天下人说的话,还不及和她一人说得多。 “谢谢师父指点!”花千骨起身走过来,拿走了抹布,打扫起来,低头不看白子画,“但师父说言语不重要,小骨却有不同看法,可以斗胆一说么?”说到最后一句,才抬头看向师父。 白子画又是一愣。小骨这两天和自己斗上了,还越来越有条不紊。但还是不动声色地说:“但说无妨。” “师父,云山里的小骨好吃懒做,不体谅师父,甚至还……还要离开师父。可绝情殿里的小骨刻苦用功,忠实地守在师父身边。师父知道为什么?”花千骨早把抹布扔到一边,只盯着白子画的眼睛。 白子画心中一动。今日小骨是下定了决心,要和自己说什么,说什么呢?只问:“为什么?” “为了拜师,小骨一年来刻苦修炼,带伤负痛。可转世后小骨直接被师父带回云山,师父照料了一切,小骨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用做,当然不懂得珍惜了。师父说言语不重要,可有些东西,不能不让人知道的。如果我知道,绝情池水不是师父所泼,流放蛮荒不是师父的命令……” “不要说了!”白子画喝止道,声音虽低,还是惊得花千骨吞了声。 白子画拿过抹布继续清扫起来。 小骨说的,或许是对的。自己何尝没有想过,如果小骨能知道这一切,而不是怀着师父厌弃自己的深深怨念,或许不会如此惨烈。但自己所做,不都是应该的么?自己所做,相比小骨的牺牲,不是太少,不是于事无补么?难道还可以说出来,企求小骨的谅解?终究摇了摇头,可以向她解释所有人所有事,却不能为自己辩解。 “师父,你告诉小骨,蛮荒那个梦是怎么回事?淙音河谷里,你又为我受了什么苦?”看着师父坚定地摇头,花千骨想获知始末的愿望更加强烈。 “问你为何偷盗神器,你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