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卿衣再不看她一眼,提着剑越过她往外走。 容复雪猛然间惊醒过来,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手臂,哀求道:“卿衣……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你听我解释……” 但慕容卿衣此时处于神志不清的疯狂状态,他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了,在他脑海中只记得慕容云棠为保护他而死,在他眼中慕容山庄的所有人都成了仇敌。 所有人都在背叛他,所有人都想杀他,所有人都想他死,那正好在死之前他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滚开!”慕容卿衣勃然大怒,反手一掌拍在她肩头,容复雪被他这一掌震飞了出去,撞在了门前的柱子上喷出一口血来。 她麻木的抬起头,两行清泪沿着脸上细微的皱纹,无声地流下来,哽咽道:“卿、卿衣……娘求你了……别去……” 慕容卿衣眼中的狂热一瞬间冻结,但也仅仅只是在那一瞬间,之后神志便被完全剥夺了去,他提着剑纵身飞去。 “……来人呐!” “莫离!莫熵!青衣呢!快拦住他!!” 身后传来容复雪撕心裂肺的呐喊,但是他已经停不下脚步了,身体仿佛完全被另一个灵魂操控着,自己已经不需要思考其他事情了,只要一步一步去完成最后那一个夙愿——他多年来一直想要的一个了结。 穿过水晶长廊,无数的青衣侍卫从四周涌现拦住去路,他面无表情的挥剑斩下,血光飞溅,凄厉的惨叫声四起。 之后的事他不太清楚了,恍恍惚惚间,只觉得自己踉踉跄跄的走过了很多路,长剑挥起又落下,从手指到肩膀已近乎麻木。突然间,他听到一声嘶哑的哭喊。 “二哥!住手吧!别再杀了!” 慕容卿衣一个激灵,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体内的狂热之气居然散去近半。他抬起头环顾了一圈,终于从一团模模糊糊的迷雾中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这里是凌霄阁,他此刻正站在满地的尸堆之中,四周围着白色衣袍的内门弟子和六大护法。 从院外直至他脚下,一路上都是身着白色衣袍的外门弟子和一些内门弟子的尸体,还有一些残肢断臂的、尚未咽气的躺在地上痛苦□□。 剑上鲜血尚温,空气中还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这场厮杀才刚过不久。 慕容卿宁扶着被砍伤的慕容卿霖站在不远处,而慕容泰就负手站在他们身后,神色冷静至极。 慕容卿衣脑子里嗡的一声,最先想到的就是自己被人暗算了! 但是细想之下又觉得慕容泰是万万不可能用这种方式暗算他的。 此人虽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也极重视家族的声誉,若是让江湖人知晓了这一出,慕容泰的威望只怕是要大打折扣了。 所以暗算他的,另有他人! 就在这时,慕容卿宁突然惊恐的捂住嘴:“二、二哥……你、你的眼睛,你的眼睛!” “妖、妖怪啊!!” “他、他不是少主!他是妖怪!!” 众人本就惊恐万分,这下子更是几乎吓破了胆,刚落下的剑锋又纷纷对准了他。饶是如此,慕容卿衣却听得一头雾水,全然不知道自己怎么转眼就成了妖怪了。 他趁着这空档,从怀中取出一支精致的翠色玉哨吹了几声,那独特而诡异的哨声在长门山上荡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声音渐渐消弭青衣也没有出现。 慕容卿衣不满的蹙起眉头,这已经是第二次找不着人了,青衣不可能无故失踪,莫非是出了什么意外。 “少主可是在等你那几个走狗奴才?”水护法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带着得逞的意味,让慕容卿衣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那你恐怕是等不到他们了。”风护法也走出来插了一句。 慕容卿衣心里咯噔一声,有种不好的预感。只见风护法嗤笑一声,取下腰间的袋子往下一倒,噼里啪啦的掉出四个汉白玉佩,上面分别篆刻着“熵”、“蒹”、“离”、“信”,玉佩之上犹带血迹。 那是青衣随身携带的玉牌!! 慕容卿衣瞳孔骤然一缩,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只听见他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啸,白影一闪,血光四溅,风护法的首级已经和身体分离。 所有人都惊得张大了嘴,水护法怒目圆睁,挥剑怒吼:“你!!你这个妖孽!杀了这么多人还不知回头,简直罪无可恕……” 慕容卿衣抬起满是血污的脸,反手将剑一掷,一声惨叫之后,水护法的声音戛然而止,周围响起一片抽气声。 八大护法居然就这么轻易的被他杀了?难道这才是慕容卿衣的实力?难道他之前一直在藏拙? 一连串的问题盘绕在所有人的脑海中,包括慕容泰也在这时才恍然大悟。 慕容卿衣走过去将剑从水护法的胸膛中抽了出来,雪亮的长剑泛着血光。阴狠的目光往四周一扫,几乎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他不慢不紧道:“谁还要上来送死?” 被盯上的白衣弟子吓得往后一缩,手抖得几乎连剑都握不住了,若不是亲眼见到这一幕,他们几乎就快要忘了,他们的少主慕容卿衣在江湖上可是有着令人闻风丧胆的恶名。 “孽畜!还不收手!” 正在此时,一道泠泠剑光从他左前方刺来,眨眼间就已来到了他面前,如此速度他不看也知道来人是谁。 慕容卿衣横举宝剑,用力一挡,勉强接住了慕容泰一剑,蛮横的剑气震得他虎口发麻。突然感觉到身体有些不对劲,慕容卿衣暗道不好,脚下一滑,飞快抽身退出七八丈远。 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内力正在一点一点化解! 是慕容卿城的那坛酒有问题!! 他恨恨的咬了咬牙,定是慕容卿城在酒中下了药,让他被心中的仇欲控制以至走火入魔,又在他运功厮杀时将他的内力化解,为的就是让他和慕容泰斗得两败俱伤! 这个女人真是想复仇想疯了!! 慕容卿衣心中正想着从这里抽身的法子,慕容泰却趁他分神之际一剑刺来,他侧身一闪险险避过,谁知那剑气却绕了个弯朝慕容卿宁袭去。 “二哥……”慕容卿宁跌坐在地上,面色惨白的大叫,“二哥救救我!” 眼看慕容卿宁就要被剑气灼伤,慕容卿衣心下一惊,连忙纵过去抱起她一跃而起,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就落到了庭院外。 可是脚跟还未站稳,腹中一痛,慕容卿宁狰狞的笑脸在他眼前放大。 她轻推开他的胸膛,一把匕首插在他腹间,殷红的血液汩汩往外冒。 “对不起了二哥,我也是逼不得已,要怪只怪我们生在慕容家。为了我今后能嫁入权门,只能让你死了!” 慕容卿衣茫然失措的看着慕容卿宁那张扭曲的脸,心如同被刀割开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当所有的背叛、欺骗与痛苦都汇集在一起爆发,才是最能摧毁一个人的时候,但他早已麻木得感受不到痛。 终于,他疲了倦了,不再悲哀,也不想愤恨了。 慕容卿衣从容的叹了口气,道:“我早该猜到,小妹你终非池中之物……” 在慕容家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再单纯的心思又能维持到几时。 慕容卿宁见他不恼不怒反倒像是更轻松了一些,不安道:“你……不生气?” 慕容卿衣疲惫的笑了笑,鲜血自指缝间不断涌出,白色衣袍由内而外渗出丝丝鲜红:“生气?为何要生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不是慕容泰一直以来对我们言传身教的吗?” 他捂紧伤口,摇摇晃晃地倒退几步,发现自己已经被逼到悬崖边上了。 凌霄阁建在长门山顶峰,四面皆是悬崖峭壁,下面白茫茫的一片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而此时他内力全失,与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没有分别,慕容卿宁随手一剑就要能了他的命。 可是,他低头看着自己遍身血污,被人逼到如此狼狈的境地还不如死了的干净。 慕容卿宁拔出长剑缓缓走过来,剑锋抵在他的心口上。 “我知道二哥不愿死在父亲手里,所以今日死在我剑下,你且安心去罢。” 慕容卿衣绝美的容颜早已没有一丝生气,手指轻推开胸口前的剑,他轻飘飘的连退到山崖边,一些碎石沙被震落下去,身后是云雾缥缈,悬崖下是看不清的深沟险壑。 “卿衣!别再过去了!!” 慕容卿衣微微一怔。 偏头看去,容复雪边哭着边不要命的往这边跑,在她身后慕容泰和一干白衣子弟也往这边飞来。 慕容卿衣忽然缓缓立起身子,白袍被风吹起,衣袂飘扬,整个人恍若不可高攀的冰峰。 他懒洋洋的笑着,摄人心神的凤眸中带着俾睨天下的傲气,深深地看了每一个人一眼,掷地有声的话语像是宣判,也像是终结。 “我慕容卿衣这十八年来九死一生,战遍南宗各派,火烧云阙宫,尚且没人能杀得了我!” “纵然到了今日这一步,这条命也该由我自己来了结。” 他绝不是败给了谁,而是败给了伪善的人心。 说罢,他往后一跃,纵入云端。 凛冽的寒风如刀刮过脸颊,容复雪凄厉的叫喊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他闭上双眼,抉择着这最后时刻该想一些什么。 可笑的是,脑海里飞掠而过的皆是那些尔虞我诈,算计人心,原来,他这一生竟没有多少事是真正值得留恋的。 那些早已抛却多年的往事却源源不断地涌现。 慕容云棠握着他的手张弓射出的第一箭,慕容蕖入宫前抱着冬菟回望他的那一眼,容复雪在冬夜里冒着大雪送来的一碗羹汤,与十二青衣并肩作战的某个雨夜,以及十岁那年得到了属于自己的佩剑,义正言辞的高呼要为天下声张正义,除暴安良…… 少年的初心不再,来时的路亦不复还。 他这一世,纵然风光无限,到头来终究不过是大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