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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云期接过信,道谢几声,将信拆开舒展细读,微微低着头,额际光滑、弧度柔美。    落在赵豫戈眼中,一派清冷娴雅之态。越看她,就越觉得她变化莫测,好像每一次见到这个女子,她都会给自己不同于前一次的感觉。    赵豫戈压下满腹的心思,在她对面静静坐着看她读信,也不出言打扰。    信纸有三张,其上字迹行云流水,十分熟悉,是兄长徐砚修写来的,信中说他们在长安一切安好,西北水土与长安迥异,要她务必保重身体。    快到年节了,阿嫂早已命人制好几身新衣,等她来年回了长安再穿。另外又让她放心,平疏星河、邱嬷嬷等人都好,只是邱嬷嬷因为担心她的安危,前些日子感了风寒,如今已经见好,勿念。    末尾则是兄长语重心长的劝导,语气虽不算严厉,但徐云期对兄长十分熟悉,能看出他字里行间的关怀和无奈。    将信读完,她视线凝在那飘逸的字迹上,思绪却已经飞远。    直到此时,她看到家中的信,想起以前在长安徐府的日子,又回想了一遍来西北路途中的遭遇,她才真正生出一种后悔的情绪来。    她是这般盲目,这般鲁莽,这般不可理喻!彻底辜负了这些爱护着她的人。    这封信就像一记巴掌,狠狠甩在了她的脸上,让她有种锥心之痛。    她不计后果的行为,对看着自己长大的兄长阿嫂、嬷嬷,还有徐府里记挂着自己的其他人来说,无疑是极为自私的。足以让他们日日夜夜提心吊胆,为自己恐惧担忧。    而他们的担忧也没有错,如果当时在树林中赵豫戈没有及时现身挽救众人,她绝对没有命回长安。    徐府如今只剩了兄长和自己两个血脉,要是自己去了,兄长就失去了唯一的血亲,唯一的妹妹,他的余生,恐怕这片阴翳将挥散不去。    徐云期拿信的手有些颤抖,陷入了一种极度的自责之中,再加上这几月来,她心中十分想念徐府和长安的亲友,一时间情难自控,眼睛里略微有些湿意。    赵豫戈看着她盯着那封信许久,她低着头,迟迟不见她抬起头来,心中疑惑,也不好开口询问。    他又正襟危坐了片刻,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轻轻咳了一声,抬眼望她,对面的人还是一动不动。    赵豫戈慢慢起身,屈身凑近她一些细看,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他也能隐隐感觉到她身上的沉郁气息,她此刻好像很是难过,手指用力捏住案几,有些泛白。    她这个样子,不会是哭了吧?    赵豫戈被这个认知唬了一下,他驰骋疆场,杀人如麻,眼睛不见得会眨一下,可他是最见不得女人掉眼泪的,此时只觉慌乱,手足无措。    半响,他喉中干涩,勉强开口劝道:“我知徐兄为人素来谨慎严苛,信中言辞难免严厉些。”    “他不过是忧心你的安危罢了。”    赵豫戈劝了两句,对面那个人还是低着头,恍若未闻。    他闭口不言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里慢慢升起一股焦虑来。    徐云期看了家书,此时正情难自禁,对赵豫戈的这些话是半分也听不进去。她抬头看向他,眼睛红红的,倒是没有真的哭出来,只是脸色极差,带了几分茫然问道:“赵将军,你说,我独自跑到西北的举动是否真是愚不可及?”    赵豫戈没想到她会忽然如此发问,思索了一番,语气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道:“我想你会有此举,多半还是因为一时意气。”    这话说的委婉,他的确觉得她只身跑到西北来有些莽撞了,好在没有酿成大祸。她神色还十分激动,直言不讳现在是行不通的,只怕她情绪更要不稳。    “此事已经过去了,多想也是无益,等过段日子你平安返回长安,想来徐兄心中自会宽慰。”他又劝道。    徐云期听了他的话,若有所思,又问:“当真?”    “自然,谁没有一时冲动的时候?你…莫要多想了。”赵豫戈语气更柔,不知不觉之间,他好似在和一位亲近之人对话。    他目光紧随着她的脸,见她神色松缓,双眸神采渐渐恢复,想来她是有些听进去了。    其实徐云期心知肚明自己就是做了一件十足十的蠢事,惹得徐府人仰马翻,兄嫂忧心。所以她方才看罢家书,心中感动,同时自责不已。    她之所以这样问赵豫戈,不过是下意识的想寻求三言两语来让自己心中好过些罢了。至于他说了什么,倒不是那么重要了。    她静默,随后微微点点头:“嗯。”    徐云期抬眼盯着眼前这个一袭黑衣的男子,他五官冷硬,一直以来,言辞间也有些不近人情的疏离。今天他这样宽慰自己,虽然言辞简短,亦让她觉得,这位赵将军,好似也不尽然是传言中那般冷血无情。    赵豫戈见她点头,松了一口气,他发现徐云期虽然表面上很是要强,有几分我行我素,行事也不像寻常闺阁女子。    可说到底她还是个被兄长惯坏了的十六岁女孩,有着寻常少女软弱无依的一面。    徐云期把信仔细放好在衣袖里,心中依然有几分挫败。事到如今,她发现自己居然是一错再错下去了。    先是晏家获罪,自己在家中胡闹着要自尽,现在想想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而后又惹上了淳王李慎羽,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中。再是遭遇突厥匪徒,险些命丧虎口。现在……她人是在西北了,来时的目的却一点也没有达成,她依然没有找到晏昔,也依然对此毫无头绪。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怎么能心甘情愿返回长安?    她垂首,一股不甘涌了上来,必须尽快去上岭!她这样想着,忽然抬头看向赵豫戈:“赵将军,你没有忘记上回答应云期的那件事吧?”她目中有着期待。    赵豫戈此番叫她来取家信,料到她会提及去上岭一事,倒是没有太意外。诚然,他前些日子事忙,迟迟没有提及去上岭一事,另一方面,他心里的确也有想要刻意推诿此事的意图。    具体为何,他也不甚明了。也许只是单纯的不想让徐云期再和晏昔扯上一星半点的关联。想到晏昔此人,让他隐隐有些不悦,从心底里,一样东西他认定了,就是他的,不管这件东西他会不会一直喜欢,旁人都别想再染指分毫。    可是既然已经答应了她,总不能食言。    他淡淡道:“前些日子是我太忙,耽搁了。    他停顿片刻,对上她饱含期待的眼:“不如这样,小年夜我要去往营中慰劳将士,不如顺道带你去一趟上岭。”    徐云期听到他这两日就要出发,大喜过望,哪里会不应,冲他展颜一笑:“如此甚好!我回去就收拾东西,将军走前记得一定要使人来逢霖院唤我!”她有些怕他会匆忙之间把自己忘了。    赵豫戈眉头渐渐锁紧,只是唔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一提到要去上岭询问晏昔之事,她就破涕为笑。    前几日淳王李慎羽现身西北,事务繁多,赵豫戈倒是忘的一干二净……徐四娘对她那个死去的未婚夫情根深种,如痴如狂,并不相信他死了。    亏他还觉得徐四娘唾手可得,生辰之日送送东西就足以讨她欢心,看来自己是想的太容易了。    她对自己…怕是连半分遐想都没有过。    赵豫戈面色有些沉凝。    要说一开始,他只是对徐四娘有些男女绮思,因她与其他长安贵女十分不同,勇毅果敢,刚柔并济,且音容尚美,家世又得当,是他的旧时好友徐砚修之妹。    那日愿公苦口婆心的一席话,他嘴上不应,心中却难免听进去了几分。他的确需要姻亲势力相助,也的确该考虑成家一事了。    可此时此刻,他对这位徐氏云期,突然产生了另一种志在必得的情绪,他性情自负,不信自己会争不过一个已死之人,这人还是一个他颇为瞧不起的弱质文人。    他紧盯着她,刚想要开口说话,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节制有序的叩门声。    赵豫戈扫了一眼站在门边的青衫小厮近山,近山会意,迅速开门,随后门外传来几声低语。    不多时,近山回返,门又被合上,他快步走到赵豫戈近前,瞄了一眼还坐着的徐云期。    徐云期这才发觉,赵豫戈必定是有公事缠身,自己还待在这里,是有些不合时宜,站起来想要告辞。    赵豫戈见她起身,略一沉吟,道:“无妨,你先坐着。”徐云期愕然,只好又坐回去,眼睛也不敢盯着他们二人,放在屋内的一个黑漆屏风上。    近山有些诧异,复又掩下,双手递给赵豫戈一物,道:“将军,王府加急密信。”    赵豫戈颔首,展开手里的一卷信纸,一目十行,神情愈发晦涩不明起来。    半响,他抬手,一下一下将信纸撕得粉碎,碎末被纷纷扬扬洒在地上。    密探信中道肃王病重,来势汹汹,半月前已经卧床不起。王府上下此时暗流涌动、人心惶惶。肃王手书已在十余日前加急送往敦煌,可迟迟不见回信,肃王与王妃甚是焦灼。    室内气氛停滞几许,近山又道:“这已是第四波密信,其余的信鸽都被人半途拦截了。”    不仅如此,陆驿快马日行三百里,最快日驰五百里,一驿过一驿,驿骑如星流。    肃王手书不可能这么长时间还未到敦煌赵豫戈手里,唯一的可能,就是已经被人暗中拦下。    赵豫戈冷哼一声,这拦信之人,呼之欲出。    除了他的那个便宜兄长赵辅陵,不做第二人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