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葫芦,茴香豆,蜜饯,糖炒栗子,醉鱼干儿,虾仁……柳还行给顾兰亭买了一大包各式各样的零嘴儿。他恶作剧似的把东西一样一样地往她怀里塞,她很快就拿不下了。 “你一下子塞给我不行吗?”顾兰亭佯装生气。 “我就不!”柳还行嘴上是这样说,可却没再给她塞东西了,还从她手中接过了几样儿重的。 “你手上拿的什么?”他看见她手上拿着几张纸。 顾兰亭很快把纸缩成了一团,像是怕被看见,心虚似的。 “这个,是……刚才对了个对子。哦,我忘记拿那个花灯了!还有桂花糕!”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走的匆忙,竟然什么都没拿! “花灯?那我们回去拿?”柳还行看她神色懊恼,以为她很想要那花灯。 “别,我们还是回去罢。”万一再遇上那联对的公子,她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 “就这么回去?你不是还要放河灯吗?” “那……放完河灯再回去。” 顾兰亭低头吃了一口糖葫芦,还没咽下去,抬眼便撞进一双深潭似的眸子里。 “给,你的花灯。” 他清浅一声如清泉泠泠,她心跳如雷。怎么会是他?刚才联对的人竟然是今早太傅府外与她对峙过的贵公子? “是你?”顾兰亭咽着糖葫芦,声音有些含糊。 “是我。” 他此时穿了一身寻常的青衫,褪去了清冷,唇角含笑,竟是一副春风和煦的样子。 顾兰亭默默咽了一下口水,她不知道眼前人这转变是怎么回事。只强自镇定地伸手接过那花灯,道了句谢。 “有劳公子了。” “哥,你怎么在这儿?我正找你呢!” 这时,不远处的拱桥上传来一道娇俏的女声。柳还行本来要开口问什么的,猝不及防被顾兰亭一句话差点儿噎死。 “你那美娇娥来了。” “什么?” 柳还行正欲寻声望去,阿宁已至近前。她穿了一身玉兰色缎制襦裙,长发高高地挽成一个髻,以玉簪贯之,一双美目顾盼生辉,脸上俱是清甜的笑意。 原来顾兰亭诚不欺他,果然是花容月貌,俏生生的一个美娇娥。 “阿宁,你怎么又出来了?”看阿宁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先才的“登徒子”又在这边,李勖心里有些担忧。 “诶,你看着我干什么?”阿宁看柳还行一直看着自己,就忍不住要问他,她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全未听到他皇兄的话。 看眼前女娇娥这么可爱,顾兰亭不禁有些想笑,可目光触及正看着自己的李勖,又生生憋住了。 “这个……那个……我没有。”没想到在这个小丫头面前,柳还行竟然慌了阵脚。 “不理你了!”阿宁哼了一声,却转身对着顾兰亭很有礼貌地笑了。 “我叫阿宁,不知公子你叫什么名字?”阿宁声音清甜,带着稚嫩,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 看阿宁这样,柳还行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怎么还没说话呢就不理他了? “在下顾兰亭,这厢有礼了。”顾兰亭盈盈一拜,十分有礼。 “这是我哥……”阿宁本来准备给顾兰亭介绍她的皇帝哥哥,却发现柳还行一直盯着她,她觉得他要跟他把有些事说清楚,便把柳还行拉走。”那个,你跟我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柳还行还在恍恍惚惚的状态,便已经被阿宁拉走了。他刚刚盯着她看,只是想回忆回忆自己是怎么轻薄她的罢了,因为她的胸实在太平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眼看阿宁跟柳还行上了那座小拱桥,顾兰亭回头,身后人还是看着自己,那眸色,又深了几分,仿佛染了情愫。 “你名字里的兰亭,可是会稽山阴那个兰亭?” “是。” 顾兰亭低头应了一声,转过了身。她看不懂他的眼神,更不敢去探究。她总觉得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她,吸引着她往深渊里去。 半晌,身后人没有说话,顾兰亭终究憋不住想转身看一眼,她对他是好奇的。 “你叫什么名字?”顾兰亭并没有转身,因为她看到了地上两个人的影子,他伸着手,好像是要去摸她的头发。 听到她问她,他的手顿了一下,放了下去,她才转过身去。 “李和昶。” 当今天子名李勖,字和昶。可顾兰亭并不知道这个。 她很明显地看见,说到这个名字时,他眼睛里泛起了水光,在昏暗的夜色中隐隐闪烁着。他清瘦的肩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冷得,还是……这个名字让他伤心了。 她不知道,是她的无动于衷,让他伤了心。她终究,还是忘记了他。 “我们,以前认识?”顾兰亭终于发现,他看自己的眼光太不对了,像是有什么沉积的情感一般。 “我……” 李勖还来不及说什么,只听得“扑通”一声,河边起了骚动,有人落水了。 “呆子……” 顾兰亭一惊,河中那人着一身月白袍子,竟是柳还行,她来不及思考,赶紧跑了过去。她这呆子发小从小到大都怕水,这可是要命的事儿啊! “扑通……” 护城河水深丈余,顾兰亭却想都没想就跳了下去,春寒料峭,河水寒凉刺骨,她屏着呼吸,奋力朝柳还行游过去。其时他人在河中央,正一边扑腾一边喊着救命。看到顾兰亭朝自己游过来,才有了一点儿觉悟,朝她那里游过去。 顾兰亭把柳还行拖上岸时,两个人俱已湿透,浑身都打起寒颤来。 “我……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推他的,我只是开个玩笑……”阿宁许是没见过刚才那样惊险的画面,此时已吓得哭了起来。 “没事,不怪你,有惊无险。”此时柳还行正咳着水,顾兰亭边答话边去拧衣服上的水。 “我送你们回去?” “客栈就在附近,不用劳烦了,公子照顾好你妹妹就好。” 顾兰亭扶着柳还行转身走了,虽然她嘴上说不怪阿宁,但还是生了气,人命关天的事情,怎么能随随便便开玩笑? 李勖听着顾兰亭疏离的语气,知道她不高兴了。他想伸手拦住她,却被她避开了,眼睁睁看着她走远。 他只好转过身来安慰阿宁,叫她别再哭了。他这个妹妹年纪不大,力气却不小他是知道的。推人下水这种事儿,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前月在宫里就曾经因为游戏时推了柳太师家的女儿一把,害得人家到现在还没下床。 “皇兄,我为什么力气这么大?呜呜呜……”阿宁满腹不平。 “没事的,你力气不大,不哭了啊!” 李勖语气柔和,可他发现,他越是安慰阿宁,她就哭得越凶,索性不再出声安慰她了,拍着她的背任由她哭着。 不知怎的,李勖突然觉得心里很不平衡,他也不高兴,怎么就没人安慰他呢? 她不记得他,他不高兴。 她紧张那登徒子,他不高兴。 她对他冷眼冷语,他更不高兴。 …… 可这所有不高兴,他全得受着。权当是他当年不告而别的惩罚。 本来能再见到她,他便觉得此生无憾了。可人总是贪心的,得到了一点就会想要得到更多。现在她就在他面前,他想要她的心,她的人,她的全部。还要她记起那些过去,记得同窗三年,与他朝朝暮暮,暮暮朝朝。 他是这天下之主,他要她,且势在必得。 春寒风冷,李勖派人带了阿宁回去,一个人站在那桥上,唤来了暗卫高集。 “查到了什么?”从太傅府回宫,李勖便派暗卫火速去查顾兰亭的身世了,他迫切想知道她是不是当年的沈兰亭。 “回主上,顾兰亭的过去很清白,出生于绍兴府会稽县,父亲是当地富甲一方的乡绅。两年前顾家二老过世,家产都留给了独生子顾兰亭。而且,顾家邻居都笃定顾兰亭就是男子,一路乡试会试,也不见有什么质疑……”高集说话时小心观察着主子的脸色,他不敢怀疑主子的论断,可是人家确实是男子啊,总不至于两道科举检查都查不出来吧! 闻言李勖眉头紧锁起来,高集心中惶恐,决定说点儿可能比较好听的。 “还有一件事,顾兰亭原来并不叫顾兰亭,叫顾顺,表字兰亭。不知后来,怎么就直接叫顾兰亭了。” 李勖点了点头。 “沈家那里呢?可有找到什么人?” “三年前沈府满门抄斩,一个活口也没留下,找不到人来证明顾兰亭是不是当年的沈家嫡小姐沈兰亭。” “那她身边那人是谁?” “他叫柳还行,跟顾兰亭从小一起长大,两个人……还订有娃娃亲。” 高集说到后面声音小了几分,可主子已经变了脸色,周遭刹那间如风云密布,气氛沉得他不敢再说话。 “不可能,她就是她,再去查。” 高集挑了挑眉,披衣消失在了夜色里。在他看来,主子就是太执着了,沈家都灭门了,他心里却还抓着那沈小姐不放。 “唉,要是当年主子不回来争这个皇位,沈家……” 高集用力摇了摇头,没有如果,这皇位,必须是主子的,换了谁都不行。 不过高集心里也很纳闷儿,不明白那新进的贡士顾兰亭为什么长得这么像当年的沈小姐,偏偏名字也像,这不是摆明了让主子多想吗? 高集是没见过那沈小姐有多风姿绰约,可主子画的画像他见过,顾兰亭跟那画像上的人没有八分像,也有七分像。 难不成他们是失散多年的兄妹? 高集再次摇了摇头,他在想,顾兰亭他日若是进了内阁,看那御书房挂的都是自己的画像,不知道会是什么感受? 有趣,甚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