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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七,太极殿上。皇帝观策,钦定三甲。    殿试前十名的文章,历来是由十位读卷官跪于殿中、一字一句读来与天子听的。这也是主持殿试的官员,不叫阅卷官而叫读卷官的原因。    读卷完毕,每位读卷官都会将卷子上呈给天子,天子再在卷末写下自己的评注。    按顺序来,今天第一个读卷的是吏部尚书乃永宁,读的是第十名,宣化府杜陟的文章。    “臣对:臣闻政治甚繁也,实由庙堂握其纲。寰区甚遥也,实由宫廷提其要……”    乃永宁声音洪亮,李勖高居御座之上,凝神静气认真听着。    今次殿试的题目是他年初就思虑好的,虽看似包罗万象,涉及史政国防等治国的各个方面,但其实也是有有所偏倚的,重点便在于治学、军政、财政以地方行政管理这四个方面。李勖主要通过考生对于这四点的论述,来评判他们策论文章的优劣。    听乃永宁读完之后李旭心里边已然有了判断,所以接过卷子后,他便直接在卷末写了自己的评注,写完才去看考生的名字、籍贯。    这番来来回回,三至十名的卷子很快便读完了。李勖心里清楚,剩下那两篇便是杨遇安和顾兰亭的文章。他不由地喜上心来,他早知顾兰亭是不会让他失望的。    待到第二名杨遇安的文章时,手捧卷子的是户部尚书吴远春。他是殿中唯一一个既不是杨寅的门生,又不与柳儒意沾亲带故的人,他最适合来读杨遇安的卷子了。    吴远春见皇帝点了点头,才开始不紧不慢地念起来。    “臣对:臣闻人君建级,绥猷将胥,天下之臣庶相与进于乂安。而欲智取术驭也,其道无由。是以神圣代兴之朝,天人交应,遐迩悉怀。而求其要端,则不外缉熙以新其德,讲论以探其源……”    一篇文章念完,李勖点了点头,他拿到试卷,却并未批注,而是开口赞到:“缉熙以新其德,讲论以探其源,为政以德,促民新德,此文甚好,甚好。”    太傅之子杨遇安本就是今次科举夺魁的大热门,此刻众官听得皇上开口赞誉,面上均是浮出笑意,心里都在暗暗恭喜杨太傅了。    可杨寅却未觉欣喜,反倒担忧起来。他本就觉得遇安文中所言之“德”有些虚泛了,眼下,怕是皇上也这么觉得了。更不用说一会儿读到顾兰亭那论理与举措并重的文章,怕是遇安的文章都入不得眼了。    接下来便是顾兰亭的卷子了,读卷的是太师柳儒意。太师一开口,便如骤闻玉石之声,清脆悦耳,叫殿上众人注意力都被这文章吸引了去。    一篇读罢,李勖并未发话,而是拿过顾兰亭的卷子,又细细看了一遍,且落了批注。    “朕观太师足足画了四个圈儿,太师认为此文如何?”李勖站起身来,走至御案之前,问向太师。    “畅快,看来叫人畅快。文中所道崇正学、修戎政、稽郡县、定钱法四论,精辟入里,所举具体举措又极为可行。臣以为,此子堪当大任。”    听得柳儒意此话,李勖心中惊喜,但面儿上却未表露。    “众卿家以为此文如何?”    “回皇上,臣观此文通篇文气畅达,立论稳重,实为不凡也。皇上策题中所提及之《太平御览》、《群书治要》等典籍名作,顾生指其各有精义,但又以其不同持论分出优劣,见解极为出彩。可见皇上提及的那些书,他不仅都读过,且有自己的思考评判。顾生如今不过岁十有八,舞象之年,实在是后生可畏也,臣自愧不如。”说话的是顾兰亭的第一阅卷人,罗士奇。他如今已年至不惑,中状元那年都二十有七了,所以对考生年龄格外注意。    李勖含笑点了点头,看向了在罗士奇之前就有发言之意的户部尚书吴远春。    “吴卿有何要说?”    “回皇上,臣任户部尚书以来,自认对郡县制度认识颇深,今观顾生之论,方觉臣之所知不过尔尔。顾生有言,先周灭绝在于封建,先秦灭绝不在郡县制而在暴/政。秦有叛民而无叛吏,汉有叛国而无叛郡,唐有叛军而无叛州,此番分析可谓直接阐明要害:郡县制的巨大优点是忠诚于朝廷,特别是皇帝。而如今我们的地方行政制度尚不完善,有人还大呼改革,意图废掉郡县制,实为大不当也。以臣所见,诚应如顾生所言,取前朝之长,稽郡县,往优稽之。郡县优,方可中央集权,全国一统。”    吴远春一番话说完,殿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群臣相顾无言。他们当中就有反对郡县制的,此刻听得分析,顿时脸上无光、心中羞愧起来。    想他们为官数载,见识竟不如一个少年了,当真惭愧。    李勖站在案前看众臣表情,发现有老臣脸竟已红了,他心中暗暗笑了一会儿。良久,才出声打破了殿中的沉寂。    “如此,众爱卿以为,顾兰亭与杨遇安二人,谁当夺魁?”    “回皇上,臣以为,顾兰亭应当夺魁。”杨寅率先答话了,他鞠躬揖礼,语气清朗。    “臣等附议,顾兰亭应当夺魁。”    大家异口同声,纷纷附和。    “那便依爱卿们所言,准备准备,明日放榜。”    案前天子笑了笑,扬袖走下殿去。    待皇帝走远了,众臣才大大舒了一口气。他们暗暗朝太傅杨寅看了一眼,发现太傅面上却并未有失望的神色,反倒是在笑。    再看那“大顺第一大胆”的太保周勃,竟已走上了御案去看皇帝的批注了。    “皇上原来早有定夺,合着他问着我们玩儿呢!”    众臣闻言都去看周勃手上的卷子,原来顾兰亭的卷子上早就批注了一个“魁”字。    原来刚才皇帝站在案前问众臣意见时,他心里已有了定论。    对皇帝已有定论还问众臣意见这件事,众臣自然不敢抱怨。可到周勃那儿就不一样了,他突然就对顾兰亭“怀恨在心”了。他固执地认为是顾兰亭以“男色”蛊惑了皇帝,让皇帝定了他当状元郎。    他“恨”。    “恨”那些长得比他好看的男人。    “老周,你怎么还不把卷子给监临官?”看周勃捏着顾兰亭的卷子不放,监临官在一旁干着急,杨寅出声问周勃。    “不行不行,我得去找一下太后。”    “周勃……”    周勃越想越觉得情况不妙,放下卷子,一溜烟儿就往内宫跑去了,杨寅直呼他的名字他都没听见。    慈安宫内,太后周氏正在殿内与太师柳儒意喝茶,周勃火急火燎地就跑了进来。    周勃进来柳儒意便甩袖出去了,他心里着急,完全没有意识到气氛的反常与微妙。    看到柳儒意出去,心中低叹一声,脸上又挂上笑容。    周勃与太后周氏原是同族的堂兄妹,所以他在礼节上从来都没多大顾忌。况且他本就是个粗枝大叶的人,不拘礼惯了,周太后也无可奈何。    “太后啊,不得了啦,皇上他选了一个花容月貌的小白脸做状元啊!”周勃张口就来,他知道柳儒意可能已经把殿试结果告诉太后了,可他非得把自己的版本说出来不可。    “小……白脸?”太后心里一惊,但面儿上还是从容得紧。    “对对对,太后您不知道,那小白脸比你长得还漂亮。”周勃这太后堂妹虽然已经年过不惑,但容貌还是如当年一样绮丽动人,完全不显老。    “吭……休要胡说,新科状元郎终究是个男儿,怎么能拿来与哀家一个老太婆比呢?况且哀家也听太师说了,那状元郎是个有大才之人,生得好看也没什么不寻常,你莫要大惊小怪。”周氏说到老太婆三个字时,眼底闪过一丝一纵即逝的忧愁。    “怎么是臣大惊小怪呢,臣怀疑……怀疑皇上看上他了!那日殿试皇上还特意看他的卷子,今天评卷对他也是青眼有加,肯定是看上他了。”周勃后面这几句话说得极快,毕竟是在太后面前说她儿子坏话,他心里也慌得紧。    “吭……堂兄你又在胡说了,你每年都要跟哀家说好几次皇儿的取向问题,到底是要干什么?”太后声音不大却不怒自威,她早就想问周勃这个问题了。    周勃腾地一下跪了下去。    “臣……臣也是着急啊,皇上年轻气盛可登基三年后宫还是虚设状态,太后您就不着急吗?”    周勃语气真挚,听得周太后也是一怔。    “这……哀家也同皇儿说了好几次了,可无论是旁敲侧击还是直言不讳,他都不予理会呀!”    “不是有选秀吗?赶紧挑一个妃子啊?”    “选秀,皇儿登基那一年已经举行过一次了,按祖制是三年一选,如今时候不对啊。而且堂兄你这也太着急了,皇儿不就是选了一个俊俏的状元郎吗?也不能说明什么,咱们不能怀疑他。”    见周太后不信,周勃便将殿试那天皇帝对顾兰亭笑的场景添油加醋描述了一番。    “您不知道,殿试那天……我可从来没见过皇上那样笑呢,牙齿都露出来了!”    “噗嗤……真的吗?”周勃那一句露牙齿,叫周太后猝不及防笑出了声,她可不信她的皇儿会这般失仪。    “真的,不信到了明日琼林宴太后您悄悄去看,皇上对那状元郎绝对与众不同。”周勃是绞尽脑汁地想叫周太后相信顾兰亭这个“危险人物”的存在。    “那……哀家便等着明日那琼林宴,倒要看看那状元郎是何方神圣,叫你这般忧心。等哀家看了,我们再商量。”    听得太后这样说,周勃心里才稍稍满足,倘使太后能“整治整治”顾兰亭那小白脸,也不枉费他苦口婆心说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