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兰亭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又见到了李勖,她愣了一会儿,很快便回过神来,放下了攥着他衣服的手,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又移向别处。 “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找你。” “何事?” “你就是我的事。”李勖看着顾兰亭低顺的眉眼,玩味似的,低声道了一句。 顾兰亭心里一惊,眼光却依旧认真看着自己衣上的织纹方向,片刻,她装作没有听清楚的样子,抬首问道:“什么?” 李勖自然不会以为她真的没听清,但他也没揭穿她,而是问到:“顾兰亭,你……就没有事要问我?” 顾兰亭听得面前人直唤她的名字,一双圆润清亮的眼睛微微动了动。不知为何,脸上烫起来。 看顾兰亭双颊立时染上桃花色,李勖不禁笑了。这回他口中所谓“事”,她总该听清楚是什么意思了吧? “多谢李兄那日送我回府,在下这厢有礼了。”顾兰亭俯首朝面前人作了一个揖,绝口不提琼林宴那晚“其他”的事。 李勖看顾兰亭神色平静,眼底微微闪过一丝惊疑,又很快淡去。他知道,她不是在装傻,她什么都知道。 “你不怕我揭穿你的女儿身?”李勖伸手,扣在了顾兰亭肩上。顾兰亭想躲开,但他用了力,捏得她胳膊生疼,他在逼她面对着自己。 “你若是要揭穿我,今日也不会出现这儿了。”顾兰亭索性也不挣扎,皱着眉无所畏惧地迎视他的眼光。他若是想揭穿她早就揭穿了,今日来这儿跟她废话做什么? “你以为……我是来跟你谈条件的?” “没有。” “可我就是来跟你谈条件的。” “嗯?” “以后我每日都要见到你,你要是敢躲我,后果自负。”李勖俯身靠近顾兰亭的耳朵说着,语气低沉磁性,听得顾兰亭心上一颤。 什么意思?他每天都要来找她? 李勖说完,满意地看着顾兰亭脸若飞霞,他轻笑着揉了揉她额头,转身走了。 顾兰亭看着李勖的背影,神情恍惚了片刻。他生得真好看,这满院姹紫嫣红,都不及他兰麝满身,眉眼动人。 只是,他却是个登徒子。 她知道他不会揭穿她,可是,揭不揭穿是一件事,他看了她的身子又是另一件事。 想到这里,她顿觉羞赧得紧。看他举止颇为君子,她心知那晚他肯定没有对她做什么,可他给她上药,必定是褪了自己中衣的。她懊恼自己怎么醉得那么死,衣服被人脱了都不知道。 还做了一场春梦……真是羞死人了。 顾兰亭捂了捂自己发烫的脸,她看得出来他眼中的情意,她也承认他很让人心动,可是,儿女情长远不是她能贪恋的东西。 不过,她要知道他到底是谁,与她的过去是否有关系,还要弄懂他眼里那情意。她只盼自己能早日回忆前尘过往,才能让自己不至于这般被动。 “嘶……” 顾兰亭后知后觉揉了揉脑袋,刚才她额头撞到他下颌,现下已经起了包了,不知道他的下颌是否安好? 顾兰亭回到状元府,柳还行已经在正厅等她吃饭了。他十分的厚脸皮,给顾兰亭请了一个绍兴的厨子,之后便天天到她这儿来蹭饭吃。 “兰亭,你回来啦,你的头上怎么了?”顾兰亭生得白,额头上的红包格外明显。 “没事,不小心碰了一下。你今天怎么样了,朝廷给你安排了什么差事?”顾兰亭净手之后也坐下,开始吃饭。 “唉,别说了,我怀疑那皇上跟我有仇,竟然派我去京兆府做了一个评事。我一个文人诶,怎么能让我去查案呢?”殿试之后,除一甲三人授翰林院职位之外,其他人皇帝都会另有安排。京兆尹评事属从七品官员,主要负责案件审理,参决疑狱。 “京兆府评事,这个差事也不错啊?总比外放到穷乡僻壤强吧?” “那自然是强不少的。唉,可能……是个不错的差事吧,以后可以跟周缨共事,我也就勉勉强强接受了。”柳还行是个善于自我催眠的主儿,总能说服自己接受某些不中意的情况。 “怎么,周大人救你一命你还看上人家了?人家可是有婚约的啊!”顾兰亭笑着问,但语气还是严肃了几分。 “我知道啊,杨遇安今天还来找她了的。”柳还行自然没有看上周缨这么严重,顶多觉得人家很不错罢了。 “呆子,我今天听探花李柽跟覃辉覃学士讨论我们三人的前程,覃学士说,杨遇安自有前程,李柽有他庇佑也不会差,可说到我,他说不可说,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不可说?不可说,大约就是差不多吧,要知道你可是皇上看上的人。” “皇上?什么意思?” “我听说,殿试那天,皇上后来还来了一趟,独独看了你一个人的卷子。还听说,你跟杨遇安的文章是一样的等级,可皇帝钦定你做了状元,当时杨太傅都没有反驳。” “真的吗?” “殿试那日我的位置在你前面,我倒是没有看到,可有人看到了,应该是真的。” 顾兰亭是隐约记得那日自己身后站了人,没想到竟是皇帝,可皇帝看她做什么呢?她心里一时仿似想到了什么,心绪百转千回,那皇帝,不会认识自己吧? 还有那杨遇安,若真跟自己一个等级却居了第二,想必也是不舒服的。可他今日说话的时候还那般温和,当真君子。 “对了呆子,你在京兆府做事,要帮我留意那天那位吃滑虫的老丈,他说他是京兆府的马夫,还说他曾经是柳太师的副将,我想知道他的底细。” “行啊,等我在京兆府混熟了,你想查谁我都能给你查。” “那你也查查,安宁那个哥哥,李和昶。” “你近日又见到他了?” “那倒没有。”顾兰亭面不红心不跳地撒了个谎。 “对了,今天秦惜惜来了,说是要向你道歉,见你没回来等了个把时辰就走了。她带了好多糕点,我替你尝了,味道很不错的。” 柳还行边说边点头,好似回忆那糕点的美味似的,虽然他也正在吃饭。顾兰亭听得很无奈,有想打他的冲动。 “那不是给我的吗?” “哎呀,不能这么小气,我就尝了几块。” 后来顾兰亭才发现,柳还行足足将那一屉糕点吃了一大半去了。 秦惜惜的厨艺非常之好,虽然由于性别的原因,顾兰亭不喜欢秦惜惜,但她做的糕点她十分爱吃。于是,剩下的一小半被她三下五除二全吃光了。 哪曾想,吃了糕点,当晚便出了事情。顾兰亭肚子疼得下不了床,小厮请了大夫,大夫说是吃了蟹黄饼和柿子糕,两者相克,这才腹痛。 这医理顾兰亭也是懂得的,只是先才太馋了便忘记了。没有办法,她只好喝了药忍着腹痛入睡了。 第二日顾兰亭依旧下不了床,便遣了小厮去翰林院告了假。反正翰林官每月有五日的休沐,她请一天的假也无碍。 顾兰亭因病没来,翰林们自是不会置喙什么。覃辉覃学士还正高兴呢,他此时把修典的事情派给李柽,顾兰亭明日来时木已成舟,自然不会反驳。 “今日顾修撰因病请假,人数不齐,但是工作还是要分配。如今皇上有意拾遗补缺,重修《圣典》。照首辅罗大人的意思,当派顾修撰和杨编修二人先去负责藏书库典籍的归档整理工作,以备重修《圣典》之需。咱们翰林院典籍浩繁如海,放置也不规律,此事颇为繁杂,还望多加勤勉。” 覃辉做事滴水不漏,他先给顾兰亭和杨遇安安排了差事,还说是首辅罗大人的意思,自然无人反驳。 “至于这重修《圣典》之事,昨日罗大人还说我们翰林院承旨修纂《圣典》以来,进度颇慢且成效不佳,很是不满,要我们另辟佳径,重修旧本,他会亲自监督。”覃辉刻意将事情说严重了些,众人不敢接这差事,他才好交给李柽。 “是臣下办事不利了。”说话的是正乐元年的状元郎,也是修纂《圣典》的主事人之一,廖世刚廖修撰。 “那廖修撰且歇一歇,《圣典》修纂之事,本学士就交给李编修好了。我闻李编修自幼熟读经史,又好稽古之事,定可胜任此事。” 李柽点头答好。 可覃辉没想到,顾兰亭不在场不反驳,竟还有别人给他使袢子。 “这重修《圣典》之事,我与王修撰修了三年,已小有所成,为何要交给李编修这等新人来办?”廖修撰有些不服,重修《圣典》这种可以连升两级的好差事,怎么就叫新进的探花郎揽去了? “王修撰升了日讲官,恐也无空闲。廖修撰,我知你之前出了不少力,但成效甚微,一旦首辅大人问责下来,不仅是你,连本学士也担当不起。况且,我看上面的意思,你也快升日讲官了,且先放下此事吧!”覃辉为人圆滑,他语意中先是批评了廖世刚一番,又赏了他一个升官发财的好消息,廖世刚自然不会反驳他了。 “那我便歇一歇罢,李编修,还望你尽心尽力,早日修典完成。如有什么问题,我也会能帮则帮。”听得好消息,廖世刚立马就换了脸色,高兴得紧。 翰林官的升迁体系是按庶吉士,史官(编修、修撰),讲官(侍读、侍讲),学士(侍读学士、侍讲学士、掌院学士),这样一级一级升的,廖世刚三年才好不容易升得一级,自是欣喜若狂。升了日讲官,他便可入值御前为皇帝讲学,平步青云指日可待了。修纂《圣典》这种吃力不讨好之事,他自是不会再干了。 “那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了,重修《圣典》之事我便全权交给李编修了。编检厅内凡手中无事着,均需尽力协助李编修。书成之日,大家都可升迁。” “谨遵覃学士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