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被这只脱手飞镖扎中眼睛,谢不思真是哭都没地方哭。 他只觉身后有人拽他,他被拽得微微一歪身子,不仅看见了脱手飞镖从他眼前划过,还瞥见了拽他的人。 艳无忧从窗口跳到他身边,因为个子不高,所以那脱手飞镖从她脑袋上方的空气划过,她猫腰越过谢不思,竟是护住谢不思的姿态。谢不思理直气壮往他身后一站,心道:有人作盾,何乐而不为? 使出武器的人打了空,眉梢一挑,一拉细绳,脱手飞镖回旋了回来。 艳无忧虽然仙力平平,身手看起来居然还不赖,看得谢不思微微吃惊。她将粗布的袖子当作云袖舞起,云袖无骨像水蛇般缠着脱手飞镖,在云袖的缠绕下,脱手飞镖绕开了谢不思脸颊,往那三人间舞去。 门外的女子看她收回手的脱手飞镖竟然甩不开这手云袖,暗暗吃惊。 女子慌张:“快闪开!” 听此惊慌失措的喊声,掌柜的和店小二往门的江边各自闪躲了一步。云袖生生将那女子推出了客栈二层的栏杆,只听一声闷响和桌子碎裂的声音。 谢不思热烈鼓掌,拍手叫好:“好厉害!艳无忧不得了哇!” 艳无忧听见后惊了,回头去看他,不可思议道:“谢不思!你还不跑?” 谢不思站在窗口挺立得笔直,颇有风骨的模样,风从窗外吹进,吹起他的头梢,他一抬额头,理所当然道:“你这么厉害,把他们收拾了,咱们走楼梯下去不就得了。” 掌柜的粗狂的眉毛一挑,厚重的声音重复了一遍: “艳无忧?” 店小二跑到房门外看了一眼摔得不轻的女子,喊到: “媚娘!你没事吧?” 被唤做媚娘的女子躺在地上挣扎着起不了身,闻言气得吐血,她的样子看起来像没事? 店小二一看她吐血了,进屋子对掌柜的说道:“不好了掌柜的,媚娘摔得不轻,都吐血了。” 掌柜的眉头一皱:“这水袖有这般效果……” 看了看艳无忧,接着嘀咕道,“可我确确实实没听过艳无忧这个名号。” 店小二听见掌柜的嘀咕,脑袋里一下子蹦出个名字,可他还是不敢相信: “莫非是……”他又回想了艳无忧的身手,脑海里过了一遍她方才从窗台跃出护着谢不思的举动。这才笃定了,抬首眼里满是惊讶:“是姑臧艳氏!招魂云袖——艳骨欢?” 掌柜一听,一下想通了,恍然大悟,却也奇怪:“原来如此但在云梦这个小地方,竟然能碰着仙界名门,可会是巧合?” 正当谢不思认为他们认出艳无忧后会放他们一马的时候,这黑店掌柜的却开怀大笑。 “既然在云梦相会,艳姑娘,请赐教!” 他手中那把镶嵌着铁环的大屠刀被他挥起,一阵风气刮来,艳无忧的云袖顷刻间被斩成碎片了。 艳无忧急忙回头,却见谢不思还在窗口前站着发愣。 艳无忧:“谢不思!跳下去!” 艳无忧的喊声把他喊回了神来,他这才缓过来,看来艳无忧的确不大厉害,真功夫没有,用姑臧艳氏的名头唬人倒是还行。 见那掌柜的一刀又要砍来,谢不思连忙一转身跳出窗外。 “……” “……” 艳无忧:“谢不思,你玩呢?” 谢不思汗颜道:“抱歉,我以为我能过得去。” 谢不思现在整个人垂挂在窗外,蟹壳却卡在了窗内。 谢不思挣了挣,挣不出来。 身后的打斗声又传来,他看不见,隐约觉得艳无忧一人对付两有些吃力,但单靠他自己还真没办法挣脱窗口的束缚。 谢不思既不好意思打扰她,又怕她生气了,悄咪咪的念叨: “无忧,无忧……” 意外的是这么小声如同私语一样的唤声,居然被她听见了。 她像是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应答:“怎么?” 谢不思见艳无忧搭理他了,连忙道:“赶紧的,推我一把。” 艳无忧嘴角一抽抽,听见他说话的掌柜的攻势越发猛了。艳无忧左闪右躲,好不容易逮着机会翻身到窗口,用力狠狠推了他一把。 谢不思纹丝不动,稳如泰山。 “……” 掌柜的见他想逃,连忙支使店小二去对付挂在窗口的谢不思。 小二得令,挥舞着双刀,砍向谢不思。 原先勉强能够对付他们二人的艳无忧此时要分心护着谢不思,着实有些吃力。 方才店小二抡着双剑和提着大刀的掌柜轮番劈向艳无忧,因着没有了云袖,艳无忧手无寸铁,只能避开兵刃。 然而袭击艳无忧的所有刀法,都能被她以一种近乎诡异的直觉险险避开。 可当店小二收到掌柜的命令,径直劈向谢不思的时候,艳无忧却突然反守为攻,径直迎刃而上,针锋相对。 绕开掌柜缜密的刀法,一击击中掌柜的手筋,掌柜的手上一麻,竟松开了大刀。 店小二先是对她招式的变换有所不解,而后灵机一动,手下的攻势分毫不减,却都对准了谢不思。 见艳无忧果然是迎难而上,他心下了然了□□分。 店小二退了半步,蹲下身子凑到掌柜的身边:“掌柜的!这跳窗的是她软肋!” 店小二这一句倒是把谢不思说蒙了,软肋? 掌柜的方才被这姑娘打得手麻拿不起刀,退在一旁看了一会,见确如店小二所说。 他的手一时半会还是拿不起刀,索性运功凝气,凝聚于一掌,猛的像谢不思拍去。 这一掌凝聚了掌柜的大半的气力,掌风之大,愣是将房内桌椅给吹断了。 谢不思只觉背后一凉,而后有万钧之力把他连着窗框一块推了出来。 他带着窗框从二楼被拍飞,却稳稳当当摔在了地上。 他还在发愣是谁这么好心,帮了他一把,感到背上一轻,窗框摔到地上意外裂开了,艳无忧一把将他拽了起来。 艳无忧:“快跑!” 说着,连拉带拖的带着谢不思跑入了山林中,店小二愣在二楼,掌柜的也茫然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掌柜的认为自个的修行不算得差,以狩猎仙门落单弟子为生,他的功夫想当然也是不差的。 方才那一掌却是硬生生的拍在了那艳无忧的掌心,她竟能借此力全身而退! 平常人早就经脉爆裂而亡,难道是仙门修习的心法不同的缘故? 店小二见她二人身影即将消失在林间,此时正值夜深,林间黑漆漆的,就算进了这林子也不一定抓得到他们两。 店小二拿不定主意,索性将问题抛给别人:“掌柜的,还追吗?” 掌柜握紧了拳头,拾起地上的刀,眼神凶狠,看着艳无忧跑起来的姿势,他却笑了,笑得好不渗人。 “追!到嘴的鸭子,还能飞了不成?” 店小二却知道他心所想。 店小二打算干完这票换个黑店接着干。若是姑臧艳氏回了九曲门,他和掌柜的绝对要死无葬身之地。不是不想不追,是不得不追。 林间二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谢不思是妖,夜里也能视物,所以他频频回头,瞥见两个豆大的小黑点——那掌柜的和店小二竟然追了上来。 艳无忧隔三差五撞上一棵树,撞得她脑壳都有些疼了,跑得也喘了,索性停下来歇了歇。 伸手摸索了一阵,摸到了粗糙的树皮,扶着树喘了一会,煞白着脸,责备似的问他: “谢不思!……你……你究竟!是护我回仙门的?还是拖我后腿的!?” 谢不思回头看她扶着自己的螃蟹壳,无辜的道:“我是清修的妖,又不会打架……” 言外之意,我又没招你惹你,谁叫你把我从江里抓起来的? 谢不思说完这句话后,艳无忧登时气也不喘了,脑壳也不疼了,挺直了腰板,果决道:“那就此别过!你往东,我往西!” 连她的校服也不要了,径直往东走。 谢不思一扯嘴角,搞不清是不是在笑,只听他冷声道:“……走好了您嘞!” 艳无忧的身影一顿,头也不回的走了。 谢不思见她如此决绝,登时火气就上来了,朝着西面抬脚就走。 谢不思越想越生气。好端端在自个疆域看个热闹,被横打抱起,险些被吃了不说。还被套下死生契,住到她选的黑店,意外被打劫了,居然还怪他不会打架? 他踢了脚边一块石头,气却没有消半分。难怪她的师姐弟会抛下她! “路痴!额间煞!” 不知道是不是死生契的缘故,谢不思走的越远,嘀咕艳无忧的次数也越多。 许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许是死生契的原因,他现在居然特别要命的想要往回走。 谢不思嘀咕着:“那路痴不会绕着绕着又跑回黑店了吧?” “……” 非常有可能! 谢不思看着方才还是黑漆漆的深山老林,伸手不见五指,如今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渐渐的能看清路了。 他回过头看了看来时的路,那一路的脚印都有些凌乱。 …… 谢不思又向前走了两步,突然站定了。 “哎!真是欠你的!” 谢不思一拧眉头,急不可耐地沿着来时路上那三步一回头的脚印踏了回去。 一路往回,快要到了与艳无忧分开的岔道口他却愣了愣。 他记得在与艳无忧分开的时候气得不想回头,所以这边的脚步应当是非常果决的,但地上脚印明显不是他的。 他往地上脚印旁边空白处一踩,自己的足记大了足足半掌。 谢不思觉得,若是万一…… 万一是她……? 转念一想,怎么可能,那丫头心眼可比米粒小多了。 周转至方才与艳无忧分开的路口,谢不思一时有些茫然。 他们一起来的印记,到这里,就只剩艳无忧的。 三道岔口,除了他们一起逃来的路,和他走的西面,以及艳无忧走的东面,徒然多出了条北面的道。 尾随而来的两个男子的脚印,在这兜兜转转绕了几个圈子后,径直往北面去了。 谢不思:“……” 转身也追着脚印朝北面去了。 才走没多远,他隐约听见有人说话。他左右一看,都在了一块大石头后面,探出脑袋四处张望。 只见艳无忧背对着他靠在一棵需要两人合抱才能勉强抱住的榕树。 “你说出他的下落,我就早些送你上路!” 说话的嗓子都粗了,显然说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道理了,正是那相貌粗犷掌柜,他拿着那把大刀在艳无忧面前把玩,数次险些失手,刀就差分毫,能轻易取了艳无忧的性命。 她偏过头,谢不思才注意到她脖子两侧的木头已经被砍成了木屑。 她素净的脸上已经是煞白,比起方才跟他分道扬镳时更白上了几分,嘴唇也是绛紫色,一副中毒已深将不久于人世的模样。 店小二翘着二郎腿坐在艳无忧倚靠的那棵榕树伸出地面的粗壮树根。 “掌柜的,就直接砍下去吧,这丫头一定是故意现身引我们过来。她的随从肯定往东面或是西面跑了。我们解决了她,分两路去抓那随从不也很好?” 掌柜收起刀,看了看天边,东来的紫气提醒他时间的逝去,而时间越长,那名随从逃脱的概率也就越高。 他千算万算算到谢不思居然已经跑回来了还蹲在离他们不远的暗处。 掌柜的被店小二说得心动,用刀背抬起艳无忧的下巴。 掌柜:“世人都说姑臧艳氏,艳绝天下。” 她原先一丝不苟的头发杂乱不堪,眉间紧蹙着加深了那额间一竖的红痕,淌着薄汗的额头阴郁的神色,丝毫与艳字无关。只能说是眉清目秀,一个路人角色。 掌柜的惋惜道:“哎。今日要你姑臧艳氏绝后这样的名头冠在老子头上……” 他面露难色,放下刀,谢不思以为他就要放过艳无忧的时候,他竟居然将刀刃调转了个方向,利落的一刀划开艳无忧的手腕。 掌柜的发红而混浊混浊的眼里,看到艳无忧瞳孔骤缩,艳无忧想伸手捂住伤口,掌柜的一把拽住了她束起的头发。 掌柜的气息喷在艳无忧的脸上,那种宛若野兽毛发的气息,混着些许口臭和汗味。艳无忧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头。 掌柜发狂似的大笑:“老子深感荣幸啊!哈哈哈!!!能伤到媚娘,你也不算辱没了招魂云袖的名号。” 他一撒开手,艳无忧倾倒在地。 谢不思看着都觉得痛了,仔细一瞧,她的两只手臂颜色完全不同,发黑的那只手臂被掌柜的放了血,丝毫没有好转。 艳无忧挣扎着按住了被伤的手腕,鲜血还是从指缝中淌出来,不久,染红了地上的沙土,血却没有止住。 黑店掌柜看她苟延残喘,煞白着脸。 的循着脚印回去,店小二连忙跟上了,递给掌柜一壶酒。 店小二:“就这么走了?艳欢骨还没死……” 掌柜的接过酒壶一饮而尽,擦了擦沾了酒的胡子。 掌柜:“她死定了。” “经脉逆行,她手腕上的血是止不住的。” 掌柜的安了心,方才那艳无忧那丫头藏得太深,他还以为自己一掌于她丝毫没有伤害。那实在有些丢脸。 谢不思忙不迭跑到她身边。 她手上的血已经浸透到大地里,身后的榕树嗜血般的摇动着枝叶,像是因着她的血而躁动,惹得谢不思心烦。 “死生契同生同死……” 他曾经听云梦桥上说书人说的桥段,如此清晰的响在他的脑海里。 他从衣物上撕下一条布袋,系住她胳膊。 谢不思唤道:“艳无忧!” 他紧盯着艳无忧的反映,生怕错过一丝一毫。 然而艳无忧紧紧皱这眉头,已经晕了过去。只是她唇瓣一张一合,像是喃喃着什么。谢不思无心去听,垂首崩溃的大喊:“艳无忧!老子敲你玛!” “老子明年就能修得圆满!今天居然要跟你这个九曲门的臭门徒同归于尽吗!?” 他捶胸顿足,半会才缓过来,眼里红了几分。 谢不思:“这狗东西不能死!” 他一把将艳无忧扛了起来,将背艳无忧在他的蟹壳上,然而失去知觉的她根本抓不住谢不思。 尝试了三四次,谢不思索性一歪头,稳稳地将她的脑袋夹在颈脖处,小心翼翼的不让自己的蟹钳碰她的腿,她裹得的布料已经被他蟹螯上的利刺扎破了,他怕扎伤她。 因着凑得近,她微弱的鼻息浅浅的药草香,他闻得无比清楚,她还在喃喃着,唇瓣总是有意无意的摩擦着他的脖子。 四下安静,听不见掌柜的和店小二的声音,只有微弱的虫鸣和几声鸟啼,和谢不思踩过草丛的声音,朝露打湿谢不思的丝绸青衫。 冷不丁听见艳无忧微弱的声音:“谢不思,快跑。” 谢不思吓得整个蟹壳都凉了,虽说他本身也是冷血动物吧,但方才发生那些有惊无恐的事情,让他提心吊胆着。他猛地一回头,瞪大了蟹眼死命的看,他们走了少说也有一个时辰吧,那掌柜的怎么会这么快追上来? 而且按理来说,妖兽比人的直觉更敏锐,怎么艳无忧反应的比他还快? 除了乱窜的蛇鼠,枝叶上的爬虫,怪叫的猴,他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谢不思屏住呼吸。 “谢不思……快跑……” 那声音仿佛是从他脖子上发出来的,孱弱的。还藏着一些害怕。 他脖子只觉不舒服,鸡皮疙瘩顿起,她一说话,在他颈脖一摩擦,谢不思就腿软,路就有些走不稳。 艳无忧毫无意识:“谢不思……” 谢不思:“……” 艳无忧:“……快跑……” 谢不思犹豫了一会:“……知……知道了……” 他脸上一红,她不省人事,根本是无意识的在说胡话,他这样答应着做什么? 艳无忧:“……谢不思……” 谢不思:“……嗯……” 艳无忧:“谢不思……快跑……” 谢不思:“……好。” 艳无忧脑袋一歪,往谢不思肩侧滑去,谢不思脖子一凉,往反方向一歪身子,艳无忧难道又滑回了原位。 谢不思的嘴角又抽了抽,却是心满意足的背着她往九曲门的方向走。如他所说,他的确是方向感贼好。可惜艳无忧晕过去了并不知道。 林间一些修行不高的妖灵聚在了那棵榕树旁,他们有些是从远处来的。他们用妖族的语言交流着。 榕树方才被不少的鲜血刺激了,竟是从数千年的沉睡中苏醒了过来,听见他们说: “方才见到一个歪脖少年背着一个少女,一直在说着‘嗯,好。’二字。” “不仅如此,他脸和脖子红得可怕!像煮熟的螃蟹!” “那都不是最可怕的!” “那什么是最可怕的?” “他的脸呐!” “笑得跟朵花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