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严如梦因为思念爱子陆明澜始终静不下心来,不在自己的房间而是踱步于寺里的一处小桥,恰逢失眠的郑允辗转半天踏出庭院之外。 一人在桥上,清泠月光覆于其身。 一人在桥下,君子如玉清逸卓然。 两个人几乎在同时发现了彼此,无声对望,而后忽而一笑。 “这么晚了,夫人怎么不睡?”郑允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小桥。 “颠簸了一路,反倒睡不着了。”严如梦无意中扫到郑允腰间的玉佩,“流苏。” “啊?”郑允没明白。 “我说,流苏。”见郑允还不明白,严如梦伸手一指。 随着看去,郑允看到自己玉佩的流苏毫无章法的缠在一块。低头顺着流苏,却让它们缠的更紧。 抬头看见严如梦笑眼盈盈,郑允突然特别烦躁。这该死的流苏,为何偏在此刻和他过不去。 “郑允。”他们来时交换了姓名,严如梦便直接叫他,“让我试试。” 见那唯美笑容,郑允像是被定了身。傻乎乎地把玉佩往前一抻,甚至忘记他本该把玉佩解下来。 严如梦不甚在意。这人啊,怎么跟她的明澜似的。都那么实心眼儿…… 上前一步,素手执起那块玉佩。同样打了结的流苏,到严如梦手里就不一样了。 见流苏被严如梦灵巧地慢慢理顺,郑允微垂着头注视眼前女子。 她……真好。 再看她头上妇人才会梳起的发髻,郑允暗道可惜。 次日休朝,郑允便急匆匆地赶来华因寺。车马停在华因寺的门前,郑允仰视那块门匾。 他可能真的魔怔了。 还是昨夜的那座小桥,严如梦正在为一个半大的小女孩理着衣裳。站在暗处等那小姑娘离开,郑允才现身而出。 “郑允?”严如梦知道他是忙碌的朝廷官员,所以郑允的出现让她深感惊讶,“你来……” 提起手中的东西,君子含笑,“如意坊的八珍酥是长安名产,好不容易来长安一趟,不吃可惜。” 严如梦眼中似有水光,“特意给我买的吗?” 郑允默默移开些许目光。两个人心知肚明的心照不宣。 在一处石桌旁落座,严如梦拿起一块八珍酥置于口中。外皮酥脆,内里馅料入口即化。 “谢谢先生惦念,八珍酥不愧是长安名食,很好吃。” 郑允满足的笑着。你喜欢就好。 接下来,严如梦多看什么一眼,郑允就即刻递上。严如梦渴了,郑允呈上早就准备好的百花露。太过周到,严如梦实在不好意思。 拿出手帕净了手,严如梦每样尝过一遍后就没有继续吃下去的意思了。 “不再吃些吗?”郑允问。 严如梦摇头。郑允眼里的倾慕到了她无法装作若无其事的地步。 “我不日便会返回安西,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严如梦站起后背对郑允。 郑允如大梦初醒,“好。” 该拜的佛也拜了,该尽的心也尽了,下午严如梦抽了空去长安的街市。 已是接近傍晚,临街的商贩已经开始做晚上营业的准备。严如梦慢慢悠悠地走在十里繁华的长安城里,见到喜欢的,感兴趣的便停下来看看。 走走停停,直到空气中隐约能嗅到食物的香气,严如梦才察觉到夜已深。 循着香味闻着,大概在她的身后。蓦然回首,一道熟悉的身影受惊似的闪躲不见。 一条手帕在手里揉到褶皱不堪,路过行人不小心碰撞到她,倒是把她的犹豫撞没了。 像是察觉到她的逼近,月白色衣袍的那人直到她站在他身后的时候竟然还在往狭窄的缝隙里躲。 “郑允。” 身体剧烈一震,郑允无奈之下只能转过身来。 “你躲什么?”严如梦恐怕自己都不知道,她言语带怒。 “我没……”下意识想否认,却在见到那双美丽的眼眸后不作声了。 良久静立,严如梦移步走向她方才想去的那家粥铺。郑允凝视那道背影,明知不该再有妄念,仍是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静静坐在严如梦的位子旁边,见她没拒绝质问的意思,郑允长长舒了口气。 一碗热腾腾的招牌瘦肉粥被严如梦慢条斯理地小口吃完,而心事重重的郑允因为刻意放慢速度,以致于严如梦的那碗粥见了底,他的那碗还余下半碗。 “郑允,长安真美。” 郑允附和,“现在还不是长安最好的季节。若是再有半月,百花齐放的时候长安会格外热闹。” “是嘛……”严如梦声音听起来似有遗憾,“可惜我的孩子还在安西等我,我的家不在长安在安西。” 郑允倏然明白严如梦的意思,尽管她的声音听起来落寞,可细瞧那双眸子哪有半分落寞的内容。 “郑允,吃过这碗粥我们真的不要再见了。你……不要再跟着我了。”郑允这人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严如梦如何能看不出他的情意。 郑允哪里还有喝粥的心情?无声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郑允亲手为她别在腰间。 做完这些,深情地凝望严如梦。许久,他突然笑了,眼中隐约有水泽,“如梦,保重。” 来时孤单一人,走时依然孑孓。 待郑允走远了,严如梦隐忍的泪水才落了下来,口中不断喃喃,“郑允,保重。郑允,郑允……” 泪水滴在那只锦囊上,严如梦连忙擦着上面的湿润。摸到里面似有异物,打开一看,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同心结。 一瞬明白这是郑允亲手所制,长安这晚的街巷,女子伏在桌面失声而哭。 同心结已经破旧的不能再破旧,再加上本来做工就算不得精致,即便是长安的穷苦人家,恐怕都不会留着这样的物件。 可这对于郑允来说,便是一生。他曾经求而不得的一生。 他也曾想过,他那时喜欢严如梦什么呢? 是初见那一瞬的惊艳,是女子素手理顺流苏的柔情? 是提起他夫家便会染上眉眼的忧愁,还是面对孩童时无法忽视的笑颜。 直至今天看到这枚同心结,他好像突然就想通了答案。 都喜欢,她的一切他都喜欢。 不需要理由。 可一想到陆明澜的野心与偏执,郑允不由深深担忧。思量再思量,一如往常安宁的郑府里,郑允低声喃喃。 “如梦,你我今生无缘,已经让我悔恨半生。这次,我会尽我全力保护你仅有的孩子……” 去往渠州的官道上,魏东亭和五千轻骑日夜兼程。人疲马倦,魏东亭便下令停止前行暂作休整。 冬青身体底子不好,前些夜里伤了寒,再加上一路的颠簸,脸色苍白。苏扬心疼地把她扶下马,扶到一处背风处休息。 长安这个季节已是层层积雪,可越靠近渠州,越见不到雪的影子,寒冷刺骨程度又丝毫没有减少。 见冬青显然还需要休息一会儿,魏东亭当即决定让这支轻骑兵的首领冯易带军先行离开。 冯易起先不同意。但魏东亭事先与渠州守将吴锦添约好的时间就要到了,因为冬青的身体,他们已经在路上耽误了太久。如果南岳真有举兵之意,贻误战机无异于误国。 冯易没办法,只能领兵先行。 魏东亭这几日带着轻骑时而走偏僻的小路,时而走几无人知的捷径。再加上他们经常趁着夜色匆匆赶路,几次都与陆明澜派来的此刻巧妙的错开。 可这天因为等冬青等了小半天的时间,他们与那支不到二十人的小队生生碰上。一处罕见人迹的山谷,一场敌众我寡的消耗战因为一枚飞向魏东亭的暗器而打响。不似寻常的刺客,他们个个武功不凡,而且配合的天衣无缝。 魏东亭、苏扬和冬青三人背靠着背,把自己最大的弱点完全交给同伴守护。对方明显想要他们的性命,所以三人不敢有任何松懈。 “王爷,对不起。都怪我连累了你们。”冬青说完便重重的咳嗽,看起来非常不适。 魏东亭一剑破开一个刺客的杀招,“说什么呢?五千轻骑本来就是幌子,就算今日不分开,明日我们也要分开行动的。” 冬青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可她更知道如果不是她的拖累,他们明明可以更好的全身而退的。 “冬青,我以暗卫首领的名义命令你,少想那些乱七八糟的。王爷若是出了问题,你第一个受责。”苏扬终于解决掉一个缠着他纠斗的刺客,被溅上一身的血。 就在这时,魏东亭忽然察觉到有一个刺客行为很怪异。那人看起来武功不俗,可从来都是辅助其他人展开攻击,自己从不直接出面与他们三个中的任何一个人交手。魏东亭暗里给苏扬和冬青打了手势,那人却好像预先知道似的,躲得离他们三个更远了。 魏东亭他们便知此人一定有异。 拼命冲出一道血路,对方乱了阵脚。余下的九个人像是拼了全力,再不顾什么章法,一齐向他们三人攻来。 一场绝不留活路的围剿,激出了魏东亭骨子里的血性。见冬青和苏扬勉强应付的来,魏东亭孤注一掷地杀向那个可疑的刺客。 一招又一招,招招凌厉。在魏东亭的紧逼之下,那人终是露出破绽。察觉到对方用的竟然是暗卫才会修习的武功,魏东亭眼睛猩红。又交手了几个回合,对方的黑色面巾被魏东亭一剑挑开。 “羽洲?”魏东亭惊呼一声。 苏扬和冬青急忙抽空回头,真的是羽洲。 不过怎么是他?他不是死在徐州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