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爵府的马车停在什刹海西岸的柳荫街,香见撩开车帘,眼前日影西斜,红霞映水,似曾相识之感扑面而来。
“爷,这里是,后海?”她怔怔问了一句。
“是什刹海,和珅倒是真会选地方。”福康安不屑的哼了一声,并没在意香见的神色。
早就听说和珅在什刹海西岸收了好几处旗人的宅子,如今看眼前这一处,便曾是顺治朝内务府总管何洛会的家。何洛会被多尔衮诛杀,全家被充了乌里雅苏台为奴,这宅子几易其手,竟然到了和珅手里。
正想着,和珅已经亲自迎了出来,他未穿官服,一身玫瑰紫的长衫,外罩玄色掐金线的巴图鲁背心,六合一统的瓜皮帽上缀着一块极润的和田玉,见了福康安,笑得格外殷勤,“三爷来晚了,一会儿可要罚酒一杯。”
福康安微一拱手,“和中堂这宅子好啊,蟠龙水环抱,京城的风水宝地,瞧得我是乱花渐欲迷人眼,都没找见您家大门在哪了。”
“三爷真会说笑,不过一个寻常宅子,哪能迷了您的眼?”和珅呵呵干笑两声,引着福康安往里走,过了三楹抱厦,便是正厅,已见仆人们来往穿梭,再往前走,就是今晚设宴之处明道堂。
转到堂前两侧的回廊上,远远便看见一个锦衣水袖的姑娘。
此时已是初夏,满院柳丝袅袅浓荫如盖,时而风过落花簌簌,衬得这姑娘衣袂飘飘,宛如出尘仙子。
紧接着耳畔丝竹声起,歌声潺潺如行云流水:
“家住江南,又过了、清明寒食。□□里、一番风雨,一番狼籍。
红粉暗随流水去,园林渐觉清阴密。算年年、落尽刺桐花,寒无力。
庭院静,空相忆。无说处,闲愁极。怕流莺乳燕,得知消息。
尺素如今何处也,彩云依旧无踪迹。谩教人、羞去上层楼,平芜碧。”
一曲已毕,堂中仍是余音袅袅,半晌才有一人朗声叫了个“好”,其他人才仿佛回过神来,纷纷鼓掌喝彩。
和珅笑着与福康安说道:“三爷听这一曲《满江红》如何?这可是和老亲王带来的菱官重谱的曲子,今天是头一回拿出来唱,不知……”他微一停顿,眼光有意无意扫向福康安身旁的香见,“不知一会儿姑娘能否共舞一曲,也让我们饱饱眼福?”
这个……
冷不丁被人问道,香见心里一沉,有些不高兴,这个和财主太不厚道,原来是打着请人吃饭的幌子,那我当舞姬使唤。可跳舞这个技术活儿,自己又当真不会,该如何是好呢?
正踌躇着,却听见福康安冷冷回了一句,“她如今不方便,和大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不方便?”和财主被人无端拒绝,却还有些不死心,他眯着眼不动声色打量了香见几眼,打算再坚持一下,“瞧着小娘子,倒是通身轻爽利落,敢问是哪里不方便了?”
福康安突然停住,不耐烦的一挑眉毛,“她如今只能跳给我一人看,自然是不方便。和大人可明白了?”
和珅一愣,没想到竟吃了个如此直白的瘪,亏得他却立时笑得云淡风轻,“原来如此啊,三爷说的正是,和珅唐突了,见谅,见谅哈。”
“好说。”福康安随意的一摆手,满是一副宽容大度的形容。
此时乐声再起,一旁被福三爷威猛形象萌到的香见小娘子,一双眸子感动得几乎掐出水来。她快步跟上福三爷,小心在袖子下面勾住了他的手指。福康安并不看她,只是反手轻轻搔了下她的手心。
明道堂正中摆了张紫檀木雕花的大圆桌,桌面下束腰雕着十字花间掐丝珐琅花板。宝石蓝的珐琅彩,配着深紫色的木材,显得古朴典雅,贵气十足。
屋子两侧,一边是天青色的汝窑大花瓶,里面几株胭脂海棠枝影横斜。另一侧墙上挂着一套九件的武夷九曲挂屏,全都是剔红锦地宝相花边框,往下是与中间圆桌同样花纹的紫檀长几。
香见跟在福康安背后,只觉得堂中异香环绕,若有似无。
再看看围桌而坐的几个人,背对着她的那个人已经站了起来,对着福康安躬身行礼,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和琳,而坐在他对面的,竟然是金发碧眼的小斯当东父子。
桌子上首坐了一个干瘦老头,手里提了把湘妃折扇正听曲儿。
才起的琴音戛然而止,他抬头笑道:“琴音有异,便知是你小子到了。康儿过来坐,这琴可是我花了一千五百两银子刚收的,品品如何?”
“古琴焦尾,枯木龙吟,王爷瞧上的东西,岂是凡品?”福康安并不理会另外二人,走过去挨着他身边坐了,随即又拉了拉香见,让她坐在自己另一边。
“小子耳力不差,此琴正是枯木龙吟,赶明儿个你跟我去趟琉璃厂,那掌柜的说还有架大圣遗音,在家里压箱底儿呢。”
他手中折扇一抖,忽然瞧见刚坐到福康安身旁的香见,半眯着眼瞧了瞧,“呦,这位小哥面善的很啊……”
香见刚刚跟小斯当东打了个招呼,听他这么一说,赶紧回过头来,记忆中这气派老头似曾见过,可又不知道是谁,只好含糊着拱手,“见过王爷!”
瘦老头眼光一闪,笑道:“我说呢,原来是康儿寿辰那一日,跳舞的小娘子,你这身装扮,我还以为是富察家哪个俊俏小哥呢。”
转脸又虚点点福康安,“你小子风流,不输你阿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