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脚刚踏入兮雨殿宫门,凌华就见阿衡一脸生无可恋地跑到她跟前,又悲愤又痛心:“海——君——!” 凌华刚想问何事,就听到从旁边的漪兰殿传来一连串呯——啪——呯呯呯的声音。 凌华挑挑眉,无声地回看阿衡,怎么回事? 阿衡还未开口,一个爽朗的声音就插了进来: “小姨,我和迎曦来看您和表妹啦!” 转眼一看,是个高大结实的青年,他头发高束,系着额带,额前两还飘着两绺不听话的杂发,浓眉大眼下一笑露出一排闪亮的白牙,一身裁剪合身的滚银红衣、银灰披风把肌肉健美的身材修饰出来。 青年兴奋地向凌华走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娇小可爱的橙衣小姑娘。 凌华不由露出笑容,抬起手刚想打招呼,就听敖仪的声音从青年后面传来,带着跑动时急切的腔调:“表哥,抓住它、抓住!嗷——快点!!” 听敖仪的口气,凌华觉得她说要抓住的说不定是一条五花巨蟒?望望天,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伏龙宫的宫殿里大概是不可能有这样嚣张的家伙。凌华抄着手,一副闲适的表情。 敖仪从后面追着什么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表哥,在花圃、不对……到石桌那里!” 青年笑应:“仪儿,你勿急!”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花草簇拥的凉亭石桌旁。只见他就地弯身一捞,银灰披风再转过来时怀里便多了一只——小奶狗? 小奶狗?! 凌·看戏·华:……哇哦! 这个青年也不是别人,正是天族太子,玉帝和王母的长子,伯阳。后面跟着的是他最小的妹妹迎曦公主。两神都是凌华的外甥(女)。 伯阳是个高壮威猛的汉子,此时他拎着刚抓起来的小奶狗,一边移交给敖仪一边说:“表妹,这只笔尾灰可是追踪的好手,你看,他多神气!等将来你把它养大了,带出去肯定谁都不敢欺负你!” 小奶狗十分配合,汪汪叫了两声,中气十足! 敖仪想扶额…… 迎曦搂着怀抱走过来:“是啊,表姐你看它们多可爱,它们可是我特地从地仙那儿挑的呢!我们一人养一只,多有意义!”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迎曦怀里也抱了只小奶狗,不过是黄毛的,估计和敖仪怀里黑色的是兄弟。黄色的小奶狗伸舌头舔了舔自己鼻子,一对湿漉漉的大眼睛吧嗒吧嗒眨着。 嗯,确实挺可爱,凌华心说。 “嗯……”敖仪看着怀里自己表哥和表妹特地带来的礼物(礼物四只脚凭空蹬着,正试图逃跑),一副仿佛吃了一整个月苦瓜的表情,“可是,它撕书……” 伯阳呵呵笑着,一边用手指头逗着敖仪狗儿,“笔尾灰最有灵性,多管管就好了!” “……它已经撕了我一整个柜子的书了。” 迎曦看着敖仪,真诚地说:“表姐,你要是心疼那些书,放心,改天我就把我那的书都给你搬来!保证够够的!” “……不用。”敖仪虚弱地拒绝,她低下头,一神一狗对视。见表哥和表妹都那么中意怀里的小家伙,敖仪也不好再说什么。 小奶狗不知怎地忽然蹿起来,敖仪啊一声闭上眼,已经做好了小狗又要跑走的准备—— 等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小狗是蹬着一对小短腿在努力舔她,此时敖仪抻着脖子,但还是被小奶狗舔了一脸口水。 伯阳哈哈一笑,露出一排闪亮亮的白牙。 迎曦在一边欢快地说:“表姐,小狗喜欢你!” 还在被迫洗脸的敖仪:“……” 一直站在一旁的阿衡揪着袖子一脸操心:“海君,真的要让公主养狗吗?这狗儿才来不到半日,漪兰殿已经折腾得够呛了!” 凌华安抚地拍拍老侍从的手,意思是让她放宽心,一只小奶狗嘛,伏龙宫养得起!凌华不再看后面围着两只小狗打转儿的三个小辈,潇洒地转身跨出漪兰殿…… 今天的伏龙宫,也很和谐嘛! * 敖仪是个典型的重文轻武的神女,爱好就是埋首纸堆,从小要她练武简直比登天还难!快成年了在武学上依然是个半吊子! 凌华作为一个以木仓法闻名的战将,十分忧心;再想象一下将来要交到敖仪手里的云泽海十二万水师,她更是忧心忡忡!所以伯阳、迎曦送敖仪一只笔尾灰狗,凌华还是很乐见的,这起码可以让自家外甥女多动动! 敖仪给小狗取了名,叫——小倒,这是小名。因为自从有了这只小狗,敖仪就特别倒霉!爱弄倒她的东西,小到笔筒、花瓶、镜子,大到书架、屏风;除此之外她的藏书也难以幸免!但偏偏它身小灵活,除非用法术,不然抓都抓不到!不过小倒确实如伯阳所说,是只非常有灵性的狗。比如它进兮雨殿时,看到凌华摆着的奏折书本字画,都不会去动,只会摇着短尾巴蹭蹭凌华;见到伯阳则乖乖夹紧尾巴作狗;爱问迎曦讨吃的;只有在敖仪的漪兰殿才会上蹦下跳,时不时地啃啃桌腿、扔扔枕头还有撕撕书,玩得不亦乐乎!经过敖仪苦口婆心的教育(?),它似乎终于明白那种蓝色表皮、淡黄色内里的东西,它扯了的话是要罚不给吃肉的! 伏龙宫中本来就有伯阳的住殿,而且离敖仪生辰不过十几天,因此伯阳就住了下来。迎曦则跟敖仪一块儿住。 第二天早上,敖仪正指导两个小辈武功(迎曦跑去行唐府城里玩儿了,在敖仪的请求下带上了两只小奶狗)。 伯阳的武器是昆仑山太乙真人所赠的玄霄木仓,长九仗、重三千斤,木仓身通体银白,上冲凌霄、下通荒原,是一柄绝世利器! 此时伯阳正在一块下陷的湖心凹地里练木仓。凹地呈圆形,直径10米左右,因为下陷的缘故导致沿着圆形一圈形成向下冲刷的水瀑,在凹地中央有个2米见方的石台。伯阳就在石台上拿着玄霄木仓急速地挥着——他的目标就是练武结束上岸之时身上的衣服不能有哪怕一片湿了——这是最难的! 拿着那么好的武器、天生拥有极好的神体修为,但偏偏就要在这小小的水瀑里练木仓,不控制法力这个水瀑就毁了,木仓势稍猛这个水瀑也毁了。所有伯阳不仅不能在这里肆意使用法力,而且还要控制他的木仓势,第三还不能让水珠打到身上。 开始瀑布的水流还小,溅起的水汽、水珠都不大。伯阳长木仓一招一式皆干练有力! 凌华站在岸边,袖子一扫,登时湖上水面沸腾,扑簌簌地奔流向圆瀑里—— 伯阳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法力,长木仓飞舞,在水雾中只见一红色的身影如蛟龙穿梭。 “表哥木仓法越来越好了!”敖仪和凌华站在一旁看着,前者一眨不眨地盯着,后者悠闲地吃着零食。 再练了大约一炷香…… 凌华说道:“今日就到这罢。” 然后便看到红色身影一点石台,冲水而上,银色的长木仓直刺长空,然后身体一转来了个潇洒的落地。 “小姨,表妹!”伯阳落地后如同一只大狗一样甩了甩自己头发,那上面粘着水汽,转头一看,自己衣服后摆上湿濡一片,“怎么还是湿了?”话虽这么说,但神情却不怎么在意,反而精神地转了转手上的玄霄木仓。 凌华:“敖仪。” 敖仪小脸上一片忧愁,前段时间为了跑去人界看启瑄上神的事,已经每天多罚一百遍了!这怎么说也算自作自受,没什么。但是现在在有那么大提高的表哥面前,她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但她知道这事实在没法推脱,反正她练武的糟样表哥又不是没见过! 抱着这样自暴自弃的态度,敖仪抽出腰间的丹书笔,一个飞身就落在了圆凹瀑下。 正在此时,阿衡来到凌华身后,矮身道:“禀海君,天目山韦陀尊者、北辰山重英真人,到了!” 凌华看了眼在圆瀑里顾前不顾后的敖仪,然后又把目光移向因听到重英来而一脸兴奋的伯阳,点点头,“你与重英向来交好,我等下叫他来这儿与你们几个小辈会面。” 伯阳拿起玄霄木仓:“这回我可要与那小子好好比比!” 凌华了然一笑,嘱咐了句“看好你表妹”就施施然走了。 * 头戴凤翅盔,足穿乌云履,身披金黄锁子甲,手臂间托着佛家宝器降魔杵——这便是韦陀菩萨。 凌华刚刚叫了重英径自去找伯阳、敖仪他们,接着就驾云回到了千波殿。进殿时,韦陀正宝相庄严地坐着客首紫檀椅上,喝茶。 西方诸佛讲究修行自正,都比较清心寡欲。自洪荒以来与天界神族的交往的僧佛本也不多,而在所有佛陀里,这么多年以来与凌华关系好的只有韦陀菩萨一个。至于原因还要从两千年前说起…… 2000多年前,相柳为祸人间。其实千百年来为祸人间的妖魔多了去了,如果是一般的小妖怪,地仙啊、散仙啊就顺带收拾了。可这相柳不是一般的妖魔,它原是共工之臣,后食人无数,引来滔天洪水,为祸人间。为降伏此怪,天庭一连派去了三个将军,而这三个将军都证明了一个事实—— 相柳是个很厉害的妖怪! 按照天庭的习惯,降伏不了的魑魅魍魉统统都有一个万金油般的解决办法——找如来佛祖! 作为一个万金油,如来佛祖也是不负盛名,念了声“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就把佛陀护法韦陀菩萨派了过去。 相柳是个九头蛇身的庞然巨怪。一听说西方的韦陀菩萨要来捉拿自己,差点没吓破胆!他抱着一颗怂胆一头扎进了十万荒山。韦陀菩萨虽然是吃素的,但在武力值上可不是吃素的!一路穷追猛打……还是让相柳逃进了荒山中的无漏洞! 故事到这,凌华才出场。 记得那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凌华从西海二姐家施施然驾着云回云泽海。糖葫芦串吃完倒数第二颗的时候,突然从南方传来一声巨响,三界随之一震,架在祥云上的凌华手抖了一抖,最后一颗山楂糖球啪地掉了下来。凌华虽觉可惜,但还是很好奇地往南方望了一望。只见炼火阵从十万荒山冲天而起,火势惊人,似要把那片大山都烧化去! 作为一个行云布雨的龙族,凌华当仁不让地捏诀赶去,一场及时雨把十万荒山救了。同时,也看到了韦陀菩萨。 韦陀菩萨是佛祖的护法天神,从他武器名字叫“降魔杵”就可以看得出来。而韦陀菩萨的法力修为自然是极高的,但是却不能呼风唤雨。这个相柳作为一个水泽兽偏偏使得一手极高超的炼火术! 正所谓:魑魅魍魉不可怕,就怕它们有文化! 凌华当即表示:没事,有本海君在! 然后韦陀菩萨和凌华两人就一起蹲在了无漏洞洞口,后面还坐着一帮天兵天将。 无漏洞是个吸□□元的地方,一般的妖怪进去,轻则减寿、重则殒命,凌华料想这相柳顶天了也不会呆过七天,最多十天! 第一天……众人在外面举剑的举剑、端木仓的端木仓,韦陀菩萨把降魔杵攥得死紧! 第五天……众人在外面举剑的举剑、端木仓的端木仓,韦陀菩萨把降魔杵攥得死紧! 第七天……众人在外面举剑的举剑、端木仓的端木仓,韦陀菩萨把降魔杵攥得死紧! 第十天……众人瞪着眼看着黑洞洞的无漏洞,韦陀菩萨把降魔杵攥得死紧! 第二十天……众人瞪着眼看着黑洞洞的无漏洞,韦陀菩萨把降魔杵攥得死紧! 第三十天……众人瞪着眼看着黑洞洞的无漏洞,韦陀菩萨把降魔杵攥得死紧! 第四十天……众人把剑放了下来,手按在柄上,韦陀菩萨依旧把降魔杵攥得死紧! 第五十天……凌华说了第一句话,守在这无漏洞五十天以来的第一句话。 她对韦陀道: “打马吊吗?”[注] 韦陀一脸严肃地转过头:“本座不会马吊。” 凌华从袖里掏出一副玛瑙制成的琉璃色马吊牌,并随手变出个八仙桌,“我教你。” 然后他们两就在无漏洞洞口打起了马吊…… 凌华和韦陀打马吊是二缺二,这也难不倒他们这大罗神仙,两神各施一分|身术,正好凑成四人!后面的天兵天将起先还犹豫,不久就架起桌子、收起武器,四四一组开始哗哗洗起牌来。 韦陀菩萨不打则已,一打就……根本停不下来! 都说新手手气好,韦陀菩萨在前面的二十局里手气确实不错,但是二十局之后就开始走下坡路了。凌华牌技,自谦点说,那是相当好!虽然一直被自家大姐、二姐、二姐夫压着。所以乍然遇见韦陀,那简直手指翻花,“□□”、“绿一色”、“十三幺”……翻着花样和! 终于,在凌华的狂轰滥炸下,韦陀菩萨摸出了一副“七小对”,而且是豪华版“七小对”!韦陀那长宝相庄严的菩萨脸也出现了一丝动容,朗声道:“和,七小对!”说完就要摊牌——就在这关键时刻,只听无漏洞洞口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气浪之大,硬是把八仙桌上的马吊牌全部吹走了! 韦陀似乎有一瞬的愣住,在众天兵天将包括凌华在内都没反应过来时,脚掌一踏,轰然一声从地上弹起,腰间的降魔杵已拔出,闪着金色耀眼的光芒!只听韦陀大喝一声朝着从洞口蹿出来的相柳狠狠砍去! …… 关于这场除妖之仗,史书上这样记载: “……追至十万荒山,迫守无漏洞前。 然韦陀菩萨、凌华海君以逸待劳,坐等相柳六十八日。待其难忍出洞之时,降魔杵一击砍去相柳八首,唯留一首; 相柳伏诛!” 凌华读到这儿的时候总忍不住唏嘘,一来是感叹天庭史官春秋笔法,“以逸待劳”还能这么用!二来是感叹就算是菩萨,输了一千八百把后,你把他好不容易摸到的“七小对”毁了就不要想善终了,他会为你送终! 自那以后,韦陀有时就会来云泽海找凌华看看海、聊聊天,或者凌华到天目山坐坐。佛家清规戒律,韦陀自我管束也甚严,自相柳一战后韦陀就再没打过马吊,自然也再没摸到过“七小对”。 此时,与“七小对”无缘的韦陀菩萨看到凌华进来,放下茶杯,一脸严肃地准备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