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我曾想过无数个结果,可我怎么都没能想到,李渊最终会选择将我赐婚给突厥太子。 随着前来帮我收拾衣物行李的宫人步出太子府时,我微微回头,晨光熹微,李建成正立在一侧,双手背在身后,所以我并未瞧见他紧握的拳头和他眸中那拼命压抑的情绪。那人此时正定定地瞅着我的方向,与他目光交汇的刹那,我冲他无声地笑了笑,忽视了那人瞬间含上惊恐的眸子,然后转身踏上了身边那顶华丽的车轿,碧螺在我身后帮我放下车厢后边的纱帘。应该足够了吧,刚刚那个笑容应该足够以此来告诉他,前尘往事我都已经看淡了,伤过我也好,骗过我也罢,从此山高路远,再见无期。我低头想了想,摇头轻笑,也许这该是我最后一次瞧见他了吧。 如果,我的计划不出意外的话。 本来眼瞅着一开春小汐便要与元吉大办婚礼,昭告天下,可就在前几日裴寂竟然独自跑到太子府来,却又不找李建成,只与我在院中煮茶闲聊。 我伸手拿过一只碧绿的茶杯,为裴寂斟上煮好的茶汤,这才靠后落座,微笑中瞧着裴寂。 心下想的却是,既然李渊都动用了裴大人,那这事便决计是个烫手的山芋,无人敢接。 “裴大人有话直说便好,与明涵不必客气。” 裴寂似乎有些紧张,双手摆弄着手中的茶杯,声音有些许干涩,“神女不生气了吗?” 我心下恍然,他莫不是还以为我在为了当初他在太原抛弃我独自逃了的事情而耿耿于怀吧? 我轻笑出声,“裴大人当真是多虑了。” 裴寂见我笑得坦诚,这才将茶杯一放,略为隐晦地说道:“那裴某便直说了,神女定要控制好情绪,其实玄真此次前来是有件谕旨要提前宣给你,皇上尊重神女的意愿,所以正式的旨意要过几日才会让宫人来宣读,神女也可以在这几日好好思虑思虑。” 旨意? 心下有股强烈的不安感,脸色瞬时显得有些苍白,我勉强笑笑,裴寂才接着说道:“前些时日因了齐王即将大婚的消息,突厥可汗特派阿史那王子来长安庆贺,可是那突厥王子昨日却忽然向皇上请旨,说是最近在太子府中迷上了神女,日夜思念,欲迎娶神女和亲突厥,以邀百世秦晋之好。” 在太子府中见着我的么? 我的脑中轰然炸裂开来,没来由的手一直微微抖个不停,然后忽地笑出声来。果然,倒真让李建成一语成谶了。 原来那一日的王孙公子中竟还有突厥王子吗?只因了这么惊鸿一瞥便要娶我为妻,当真是可笑,更可笑的是李渊竟然默许了。 也对,李渊如今虽说平定了大半个江山,王世充也自年初降了大唐,可是李渊对东突厥却是一直畏惧的,甚至可以说是想讨好求安的。 他此番若是驳了突厥的请求,那再掀战乱就怕是不远了。 李建成估摸着是在裴寂那儿得了消息,没多久便怒气冲冲地到了我的院子,碧螺习惯性地溜了出去,顺便体贴地将屋门轻轻带上。 李建成的眼中本是汹涌如火,可是却在瞧见我的那一刻莫明奇妙地失了言语,他只默默走到我身边,右手揽上我的肩膀,我顺势靠在他的肩头,身子乏地厉害,眼中的泪水却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原来,无论过了多久,我还是喜欢他。 只是,我不能爱他。 看来,我是真的该离开了,再待下去,我怕自己会背弃心底的准则,怕自己会毫无骨气地选择原谅他。 想到此处,我微微起身,伸手抚了抚他额前来不及打理的碎发,在他惊愕的目光中轻轻吻上他的额头,“太子殿下,明涵还有些事情要做,你还是先回吧。” 李建成似乎明白了我的用意,伸手狠狠勒住我的腰,眉头紧蹙,说出的话却带着一丝安抚人心的力量。 “相信我,你一定会没事的。” 不知为何,我忽地就想起那年冬天,他在桃林县的集市上紧紧拉住我的手时那般坚定地模样,我应该相信他的,可是如今,我累了。 我决定,依靠自己。 伸手抚过他的眉心,我笑得没心没肺,“太子殿下,再皱眉头可就不好看了。” 伴着窗外的凄厉风声,李建成没有再言语,只是起身默默走进屋外的尘风里,那个身影烙在我心底,伴着初见时他清朗明媚的笑容,慢慢融合消解,最终了无痕迹。 如今再次回到唐宫之中的住所,望着万贵妃温柔如常的笑脸,我竟愈发疲累地厉害。 躺在阔别已久的卧榻上,我难得地失了眠,现下我最担忧的便是碧螺了。 忽地听到房门被人轻轻叩响的声音,碧螺自门外小心翼翼道:“姐姐,你睡了么?碧螺有些事情想和姐姐谈一谈。” 夜间风寒,我将锦被裹在身上,连忙跑下床去,打开屋门将碧螺拉到床边。 碧螺见我光脚踏在地板上,眉头一皱,忙将我推到床边,赶到暖炉旁坐好。我眯眼笑了笑,抱起怀中的暖炉冲碧螺道:“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碧螺似乎有些纠结,不知如何开口一般,我微微低头疑惑地点点她的额头,碧螺这才握住我的手,认真道:“姐姐,有一件事我定要和你说清楚。” 我心底一滞,慢慢将手自碧螺手中抽出,这才勉强笑了笑,“哦?” 碧螺看着我收回的手,有些自嘲般笑了笑,“姐姐,碧螺曾经说过,当年在桃林县是你救了我,后来被迫进入这唐宫也是在碧螺意料之外,之所以会知道当年的莫公子就是太子殿下,只是因为当年姐姐第一次陪长孙大人出去的那一夜,是太子殿下陪姐姐回到秦王 府门口,碧螺在门口等着,这才知道莫公子的身份。那时姐姐醉的不轻,许是早便忘了,可是碧螺定要把事情和姐姐说清楚。” 第一次和长孙无忌出去? 想必便是我第一次搬到秦王 府后出门逛街时,被长孙无忌偶遇的那一次了。那一夜我与长孙无忌一见如故,算是聊得开心,所以一不小心便喝多了些。可我明明记得是长孙无忌将我扶回的秦王 府,如何又成了李建成? 心下有个想法逐渐成型,怒吼着似乎要冲出心脏,撕个鲜血淋漓。 可我却能完美地控制住面上的表情,声音冷淡似窗外的寒露,“碧螺,就算你是太子府的人我也认了,可是你为何偏要说谎?我本来是打算装傻到底的,但是如今,你竟然还要牵扯到别人身上吗?” 碧螺似乎没有料到我会是这么个态度,脸色忽地有些惨白,手指颤了颤,似乎想拉住我的手,却被我一把拂到一旁。 “别碰我!我说过,我最讨厌别人骗我。” 碧螺的声音几乎带上了哭腔,连着声带都有些颤抖,“姐姐,我没有!你知道的,就算是欺骗所有人,我也不可能骗你啊!” 我起身下床,靠在一旁的窗户上,面上似乎结了一层冰霜,“我与秦王和长孙大人的关系,不需要别人来挑拨。” “别人……” 碧螺的泪水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声音里满是委屈与不可置信。 我伸手使劲掐上自己的胳膊,声音淡淡,毫无波澜,“明日我会让人将你送去齐王府,待你想得通透了,再考虑要不要回来罢。” 似乎被雷电击中一般,碧螺趴在床上呆了半晌,然后望了望我仍是不为所动的模样,这才爬起身来快步跑出了屋门,几滴泪水飘在空中,打击在我的心上,硬生生地疼。 碧螺,对不起,小汐会保护好你。我会告诉她你和刘墉的事情,等到这件风波过了,她自会将你送去河北,让你自在地生活。 而我,如果我的明天注定风雨,那我不能再自私地让你继续陪在我身边。 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