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所料,虽然月才初升,宫里已遣了不少人在整个帝都寻找廉暮思,圣上更是下了怒旨,若亥时还未将长灵公主带回来,过后每半个时辰,便让一百名侍卫侍女断头。 所以当一群人突然冲上来围住马车的时候,惊得三人以为又有袭击者,结果只听一声又一声“公主”。当得知公主安然无恙后,那群人才离开去了祁溯安指的方向。祁溯安不得不赶忙叫车夫转了方向,找了条僻静的路,先将张慕瞻和阿鸾送回张府,又直朝燕归楼后门去了。到了燕归楼,更是干脆弃了马车。 “我可经不起折腾了,这通天灯亮的,搞得跟过节一样,我用脚走回去估计还安稳点。”祁溯安一边对卫青雯说话,一边拿着大厅内摆放精巧的糕点。 卫青雯也没有再敲他,望着楼外急匆匆的人群,道:“听闻长灵公主像极了过世的皇后,圣上将所有的爱都转移到了公主身上,也难怪养得公主如此脾性,但愿今日之后公主能稍有懂事吧。” “那可不见得。”祁溯安摆摆手,“长灵公主被娇惯了这么多年,老搞些莫名其妙的事,别忘了她当初可是借由慕瞻兄名字中有个“慕”字,她名字中有个“暮”字,就说两人有缘,然后对慕瞻兄死缠烂打的。” 卫青雯不禁莞尔一笑,道:“虽然听过此事,但张公子倒是少有提及。” “要是其他人,慕瞻兄估计早就把对方劝退了,但这长灵公主,却真把慕瞻兄给难住了!”祁溯安接着道,“有时找慕瞻兄闲聊,十次就有七八次能遇到公主临府,后来慕瞻兄就遣了人,一有风吹草动就从后门离开,情况才稍显好转,不过也不知这位公主怎么的,开始骚扰青雯你了。” 卫青雯笑笑,道:“姑娘的心思,你怎么会懂?” 祁溯安一见卫青雯这副态度,又像闹脾气一般不依道:“青雯,她可是差点害死你,你这话怎么说得像是站在公主那边的?” “看吧,就说你不懂姑娘的心思了。”卫青雯依旧调笑道。 “啊!不跟你说了,我回去了!”祁溯安生气地叫道,大步向屋门走去,走了几步却又停下回头,“青雯,你都不留我吗?” “我这儿自是不行的,你去问问有哪个姑娘愿留你?”卫青雯憋住笑意道。 “哼!我真的走了!” 说完这话,祁溯安却是大步向前,未再回头。算得他真走远了,卫青雯才唤来了侍女流莺,只留了一句话:“告诉堂主,我将回去了,不出意外,应在两月之内。” “是。” 流莺离开后,卫青雯望向窗外已渐平静的街道,笑意再无。 该面对的事终究要到来了。 “胡闹!” 廉暮思还未来得及回去换件衣服,刚进宫门便撞见了早在等着她的皇兄,她平安回来的消息早早传到了皇兄的耳中,更糟糕的是她这一天干的事也让皇兄全悉获知了。 “我等照看公主不力,望殿下赐罪!” 未等廉暮思先说话,她身后的侍卫已作一排齐齐跪下,廉杕见此,摇头叹道:“你们先退下,这事不是你们的错。” 廉杕虽已发话,但侍卫们依旧低着头,未有动弹,廉暮思赶紧摆摆手道:“你、你们先走吧,不会怪你们的。” 一听到这话,侍卫们相视一看,犹豫了半刻,才起身离开,留下了廉暮思一人。 “你说说你今天干了些什么好事!” 侍卫离开之后,场面稍微安静了一会儿,所以这突然而至的一句怒吼吓得廉暮思不禁哆嗦了一下,一个字也支吾不请:“我、我……” 廉杕身旁提着灯的红衣女子见此,轻声向廉杕道:“殿下,这夜深风凉的,纵是公主犯了错,也不该她着病,还是先进宫房吧。” 所有人都等着廉杕的话,气氛压抑得人胸口闷塞,只有红衣女子依旧笑颜如春风一般舒柔。 “哼!”廉杕转身迈开步伐,侍卫侍女们顿觉呼吸畅通,提着灯紧跟着廉杕。廉暮思还低着头,捏着手指不知所措,红衣女子姗姗走来,把住她的手腕,轻声道:“走吧。” 回到宫里,廉暮思赶紧换回了女装,随意整弄了一下头发,便要急忙赶去外屋准备接受批评。刚至帘门,便被红衣女子拉住,她拉着廉暮思,不慌不忙地走回去,走到榻边,又示意廉暮思坐下。 “夙姐姐,你这是做什么,我得快点出去,不然皇兄要骂死我了!”廉暮思对此疑惑不解,她只想快点结束今天的事。 夙琬示意她先噤声,然后低声说道:“这么着急,是真想让你皇兄生气吗?” “如果——!” “嘘。” 夙琬使了个眼神,廉暮思只得小声道:“夙姐姐,如果我再不出去,皇兄肯定更气。” “呵。”夙琬轻笑了一声,“看来我虽来这儿不久,却好似比公主更了解太子殿下呢。公主想想,殿下他是真的那么容易生气吗?” “对啊,有时候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但还是要挨他骂,明明父王都没说什么……”廉暮思想到此,不禁委屈起来,说着说着便撇起了嘴。 夙琬接着道:“那公主可听过他人对太子殿下的印象?” “知道,不都说他宽仁和蔼,谦逊有礼,可他就是经常责骂我。”再一想到今日祁溯安所言之语,廉暮思更觉气不过。 “公主确定太子殿下除了责骂就从未有过赞赏之辞?”夙琬再问。 “好吧,就算有吧,可是这又怎样,反正待会儿又要被骂了。”廉暮思嘟囔着嘴,“虽然我知道我今天确实犯了大错。” 夙琬听此,温婉道:“公主,陛下不责骂你,因为你是连佩皇后离世后留给他的明珠;侍从们没有怨言,因为你地位尊贵;张公子让着你,也因他必须恪守礼节。而太子殿下不希望你深陷过度的关爱之中而迷失,所以他要用另一种关爱来让你保持清醒,而不至于传了坏名声出去。就我入宫的这些日子,我见殿下言辞虽然有些不入耳,可都是为了公主好啊,况且每次责骂后,殿下都会自责,思量自己话是不是过重了。既然公主已知错,便让殿下他静一会儿,待他怒气消了,再去见他不迟。” 廉暮思玉容生愁,听到“张公子”的时候更是神情一阵慌乱,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我还是现在就去吧……感觉也过了这么久了……不管皇兄生不生气,我都得道歉啊……” “既然公主决定了,那就去做吧。”夙琬点头道。 廉暮思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帘门,仿佛怕踩了地上的小虫,抬手欲掀开帘子,却又有所迟疑,她回头看了看夙琬,夙琬只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笑容,然后她才咬咬牙,坚定地走了出去,刚一出去看见廉杕,她立刻止住了脚步,低下了头。 “皇、皇兄……”她深深地做了呼吸,在廉杕开口前一鼓作气地道出了话,“我会向卫姑娘道歉,还会向祁家道歉,也、也会向张家道歉……都是我的错!我差点害死了人!我保证我再也不会干这种事了!真的!” “唉……”廉杕一声长叹,便向着房外走去,“既然你知道错了,那就罚你十日不得出宫,致歉之事,十日之后我自带你尽完,望你好生知晓今日之错。” 说罢,他便吩咐侍女执灯离开。廉杕走了好一会儿,廉暮思还待在原地,虽然被罚十日不得出宫,但皇兄果然没有过多责骂她,然而她心里却不踏实,反不如叫皇兄骂她一顿好,一时竟不知所措,直到夙琬出来,方提醒了她:“夜深了,公主早点歇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廉暮思却唤住她:“夙姐姐,你、你可不可以再等一会儿……我、我有点事想问你……” “公主但说无妨。”夙琬应道。 “夙姐姐,如果我喜欢一个人,但他不愿意喜欢我,那我……那我是不是不应该喜欢他了?” 夙琬没有立即回答,只是走向房门,背对着廉暮思,望着夜中皎月,缓缓道:“我先给公主说一个故事吧。在很久以前,有一位少女深陷苦难,只得一人依靠,她去寻见那人时,那人却拒绝了她,让她彻底绝望。那位少女没有继续求助,却靠自己走了出来,在路途中她得了另一人的帮助,而不再孤独。公主所问之事,大抵与此相似,至于该如何做,就看公主自己了。” 尚未行礼,夙琬道完了话便摇步离去,廉暮思只看见她的背影,却不见她的表情。 几百年了,还是心有所羡,你从未孤独,而我却永生孑然。 祁溯安径直回了祁府,却没从正门进,而从偏门过。看门的小厮一见他便要问声,他立刻示意他住了嘴,然后独自静静地走进府内。 他却又不向自己的寝房走去,夜下循着路走向了书房。近了庭院,他先在一旁藏好,仔细观察了周围一番,果然在屋顶、墙角、书房门前发现了几位黑衣人。不过他早有准备,这些人怎么可能跟他比谁在祁府熟路。他绕至后墙,从灌木丛中悄悄穿过,至一偏门又再次观察黑衣人行迹,待得那些人皆背对他,便从偏门入,又往书房后面的灌木丛穿去。寻着位置,按下一块石头,一道暗门竟在灌木丛中打开,祁溯安又看了眼黑衣人,确定他们未有反应,便从暗门进入。进入密室,书房里的声音皆悉传来。 “今天差一点就能杀了卫青雯。” “不可,我们暂时还不能动她,毕竟她略知木神之事,能奏苍灵八音,要是让她召来了神明,我们的计划不仅完全失败,更可能遭受天谴。”这一句祁溯安听出是父亲的声音,不过他已然不怪,接着偷听父亲与他人的谈话。 “反正她也是必须死的,要么在张家前,要么在张家后,昭辉堂的人,一个都不能留下。”那人说话不急不忙,言语间却透露着深深的寒意。 “总之,计划正在顺利进行中,张家马上就会像洛家一样,于世间不复存在。” 虽相似的话已听过几次,但最后四个字还是叫祁溯安毛骨悚然。倘若走错一步,他将随张家、卫青雯,以及千千万万的人,永陷万劫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