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包子铺打烊,摩严终于等到白子画走出来与自己相见。 阔别多时,白子画一副凡间侠士的打扮令摩严一时间难以接受,但看到师弟眉宇间似乎平静了很多,摩严心里总算得到些许安慰。 师兄弟俩一前一后地走出城去,来到郊外的密林中。 摩严勉强挤出一记微笑,故作轻松地说道:“子画,我终于找到你了。” 白子画面无表情,向以往那样毫不客气地打断摩严的客套话:“大师兄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摩严微微有些尴尬,但也已经习惯了白子画对自己的态度,并不十分在意。他数落师弟:“你一走就是三个多月,一点行踪和消息都不让我知道!你可知道我会担心?你要去哪儿我绝不阻拦,但好歹让我知道你身在何处,过得好不好!这样我也能放心……” 白子画不以为然地答道:“多谢大师兄关心,但子画并非年幼孩童,师兄你如此便多虑了。况且……”他的嘴角微微上扬,脸上不可抑制地流露出一抹温柔,竟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帘,痴痴地说道:“有小骨作伴,我岂会过得不好?” 白子画说着,竟情不自禁地兴奋起来,音量都跟着又些许放大了:“师兄,你知道吗——我从没想过原来我的生活可以是这样的!” 摩严吃惊地看着一向沉默寡言的白子画,师弟像是魔怔了一般,滔滔不绝地向他展示的自己“幸福的”小日子。 “……我们一起种了很多桃花,小骨最喜欢桃花了。她每天都用桃花瓣给我做桃花羹吃……”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又用手指着身上的衣服,竟有向师兄几分炫耀的意思:“师兄,你看到了吗?这是小骨做给我亲手的衣服!她的手艺比制衣阁里的弟子好多了……她给我做了一箱子的衣服呢!还有这鞋子,这鞋子也是她给我做的……” 白子画完全沉浸在自己幻想出来的“美满”生活里,全然没有发觉身边的听众脸上的绝望与凄苦。 摩严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十年没有见过白子画如此毫不遮掩地对自己表达心中的喜悦了。他的这个师弟啊,一直以来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喜怒哀乐都藏在心底不愿示人。摩严曾经无数次希望师弟能对自己这个从小带大他的人能够笑一笑,随意一些,却始终不能如愿。现在终于如愿了,却令他坠入了深渊——他宁愿白子画还是那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千年寒冰。 千辛万苦寻到人,怀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希望时间能够冲淡一切,能够让白子画稍微正常些。如今看来,这最后一点希望,是完全破灭了…… 为什么事情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师弟的生死劫已经死了啊!——世人明明说生死劫只要杀了就可以渡劫了,为什么师弟仍旧因为渡劫失败落得这般下场? 摩严悲伤地垂下高傲的头颅,他想不通明明已经努力再努力地想帮师弟解开生死劫,却仍然让那一句“不死不疯便成魔”的诅咒应验在师弟的身上。难道说生死间当真不无解吗? 或许,生死劫当真无解…… 一旦遇上便避无可避,逐不得,杀更不得。 当日花千骨被杀后,摩严趁白子画力竭昏迷之时从其墟鼎中寻到了两人的验生石。他满心以为会得到师弟生死劫得解的好消息,然而引入眼帘的一切却让他彻底呆若木鸡——锦盒中两块验身石属于花千骨的一块确实熄灭了,另一块却仍然绽放着与世生死劫的橘红色光芒!那光芒是如此的刺眼,如此的令人绝望。这样的结果是摩严始料未及的,他万万没有想到即便花千骨死了,白子画的生死劫仍旧无法解开。 对生死劫杀无赦根本就毫无用处! 衍道错了,摩严错了,白子画错了,世人都错了…… 之前摩严为了帮助白子画渡劫而做下的所有狠绝无情的事,在这个结果面前变得毫无意义。 摩严强忍住眼泪,嘶哑地问道:“子画,你是不是打算永远都不再回长留了?” 白子画沉默片刻,给出了致命一击—— “是。”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摩严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白子画知道所作所为肯定会深深伤害一手将带大自己的大师兄,心中满是愧疚。他怀抱十分歉意地朝摩严拱手谢罪:“师兄,子画自知辜负了师父多年的教导,也伤了你的心。子画罪孽深重,不敢奢求原谅。” 摩严噙着泪水,无力地摆摆手。他要这种道歉做什么呢?他哽咽地问白子画:“你就这么喜欢那丫头吗?喜欢到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回答摩严的,是新一轮的暴击。 “师兄,小骨有身孕了。”白子画腼腆地低下头,口气里尽是难以掩饰的骄傲。紧接着,巨大的喜悦充斥了沉沦在美梦中的长留上仙的四肢百骸。那一向清冷的脸上尽是幸福,恨不得即刻让全世界分享自己的喜悦——“我要当爹了!她再也不会离开我了!再也不会离开我了!我不能负她,不能……” “够了!”摩严彻底崩溃了,他颤抖地伸出手指,愤怒地指着眼前的白子画,低吼道:“既然如此爱她,当年为什么不直接带她走!我宁愿你那时候就带她走,也不要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说啊!——你是六界尊上,天地间唯一达到九重天的人,谁又能拦得住你!谁又能拿你怎么样呢!可你——你为什么你还要送她上诛仙柱?为什么还要判她销魂钉?为什么还要放任我把他放逐蛮荒?你那时候倒是带她走到远远的啊!”越说越激动,摩严干脆扑上去揪住那人的衣襟,厉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深爱一个人,哪里能下得这个去手?既绝情地下了这个手,为什么还要后悔,还要发疯? 面对摩严狂风暴雨般的质问,白子画黯淡的双眸中有慌乱一闪而过,他呆愣了片刻,竟然露出一脸迷茫:“大师兄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什么诛仙柱?什么销魂钉?蛮荒又是从何说起?……我既深爱小骨,自当好好呵护她,不让她受一丝一毫地伤害,怎么会反过来伤害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