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唇相触之时，仿佛有一道微弱的闪电，倏忽划过心田，让我的心不由自主地猛颤了几颤。他口鼻间的气息仿若幽兰，中人欲醉，脑中像是突然被人灌进了一锅滚烫黏糊的稀粥，一团混乱。　　　　待得醒神，心中羞恼之意顿起，刚想要发火，只听得门外格格几声笑，随即有女子轻笑道：“我说弟妹怎么一去不返，原来是思郎心切，自个儿寻到正德堂来了。”听声音似乎是大嫂冯氏。　　　　又有一人作势轻轻咳嗽一声，语气板正道：“三弟，在列祖列宗跟前……，这可有些不大成体统。”　　　　“大哥此言差矣，常言道，‘一刻不见如隔三秋’，三弟与弟妹正值新婚燕尔，如胶似漆也是人伦常事。至于列祖列宗嘛，见着小辈们能相亲相爱，想必也是欢喜欣慰的。”二嫂张氏出身将门，说话极是爽直。　　　　李琰放开我，眼风里掠我一眼，回头道：“芸儿说要陪我一起跪，小弟实在是于心不忍。”　　　　李德謇闻言，不无感慨道：“弟妹真是情深义重，只是按着李家的规矩，‘自省’要跪上两个时辰，你怕是受不住。”　　　　两个时辰！我不禁愣了一愣，李琰握住我的手，凑近我微声道：“如何？你是想跟我在此斗嘴斗两个时辰，还是出去，你自己选择。”　　　　“傻子才陪你跪两个时辰呢！咱们来日方长！”借着宽大的裙裾遮挡，我挣脱他的掌握，以指甲用力掐向他的手臂。我下手很重，想必确实很痛，见他渐渐皱起了眉头，似是在隐忍。　　　　正巧冯氏、张氏上来相劝，冯氏劝道：“三弟是习武之人，跪上两个时辰也无甚大碍。可你不同，弱质纤纤，若随他跪上两个时辰，只怕两条腿要肿得好几天都走不了路了。”　　　　张氏也劝道：“你的心意，三弟都明白，咱们上外面等着去吧，乖。”说着，她们一人拽了我一条胳膊，拖起我向外行去。　　　　做戏自然不能半途而废，我装了副情深款款、誓死相随的样儿，几番挣扎，最后半推半就着由两位嫂嫂拖出了正德堂。　　　　我原以为所谓的“自省”不过是李靖惩罚李琰的家法，但据李德謇所说，似乎不全然是这样，乃是一种保持心境平衡的方法。李琰自幼随母亲学习六艺，随父亲学习兵谋韬略，又得其舅父张仲坚传授武艺，加之自身天分极高，十二岁时已略有小成，十六岁从军为将，就能为当时的秦王李世民参谋军事，“盖天下奇才”之名便是由此而来。　　　　但李靖认为，一个人能力越大，心也会随之膨胀，为人臣者，若不能保持心境平衡，很容易误入歧途，被欲望反噬自身。所以，他便给李琰定下这个规矩，要日省其身。　　　　李靖负手而立，肃然注视着神龛中央供奉的韩擒虎的画像，半晌，道：“琰儿，这些年来，你可曾犯过错？”　　　　李琰双膝跪在坚硬的石板地面上已经两个时辰，但依然腰杆笔直，目光坚定地直视神龛，一字字道：“错如漫天繁星，仰望即是！”　　　　李靖微微颔首道：“人非圣贤，孰能无错。为父今日不问旁的，只问你两件事。”静了片刻，继而问道：“为人臣可有不忠？”　　　　李琰斩钉截铁道：“不负君恩，不亏社稷。”　　　　李靖又问：“于百姓可有亏欠？”　　　　李琰目光依旧坚定如磐石，“无愧百姓。”　　　　“能做到这两点，已然不易。”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燃了一炷香，李靖亲手扶起李琰，又朝立身于正德堂外的我招了招手。　　　　我低垂臻首，迈步而入，行至李琰身旁站定，屈身行了一礼，“公爹。”　　　　李靖执我手置于李琰掌中，将我们的手紧紧复紧紧地拢在一起，似乎有话想说，却半晌都未说出，只意味深长地叹出口气。随即又唤了李琰的两位哥哥、嫂嫂进来，方才道：“为父身沐两代君王洪恩，纵横沙场半世，为大唐南定荆扬，北清沙塞，总算可以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一句，于君、于民、于天地祖宗，皆无亏负了。却唯独亏欠了你们母亲许多。而今，为父年事已高，也是时候去陪陪她了。今日唤你们前来，便是想要宣布一件事，为父打算东渡海外，退隐山林。为父走后，望你们夫妻和顺、戮力同心，于朝廷之事，要安分守己，切勿卷入权力之争……”　　　　李靖的谆谆嘱咐，众人悉数应下。正说着话，忽有下人来报，皇上遣了王德前来传旨，已在正厅等候。　　　　李靖吩咐李德謇取来去年他致仕时皇上御赐的灵寿杖，特意拄了拐杖前往正厅接旨。　　　　一行人随李靖入得正厅，王德趋前恭敬施了一礼，见李靖拄着拐杖，步履艰难，急忙伸手过来搀扶，“大将军，您这是怎么了？”　　　　李靖淡然一笑，道：“老夫垂垂老朽，身子骨不中用了。不知皇上遣王公公前来寒舍所为何事？”　　　　王德扶着李靖坐到座位上，躬身道：“皇上在翔鸾阁设宴款待此次平定吐谷浑的有功之臣，特意遣老奴来传口谕，恭请大将军前往翔鸾阁赴宴。”　　　　李靖手持灵寿杖往地面轻轻一顿，面带难色道：“老夫足疾复发，恐难以成行，请王公公代为回禀，皇上的一片盛意，老臣心领了。”　　　　王德颔一颔首，赔了笑脸道：“老奴临行前，皇上曾有言在先，若大将军因故不能赴宴，不必勉强。并着老奴将给大将军的赏赐之物一块带了过来。”言罢，转身嘱咐随行的小太监将几个大箱子抬了进来。　　　　李靖一捋长须，呵呵笑起来，“还是皇上英明，懂得老臣的心意。请王公公回去后，代老夫叩谢皇上隆恩。”　　　　“大将军的话，老奴一定带到。”王德眉眼带笑，快速看我们一眼，又向李靖道：“那老奴就不打扰大将军一家共聚天伦了，老奴先行告退。”　　　　李靖坐着向他拱了拱手，客气道：“王公公慢走，恕老夫不能亲送。”说完，让李德謇代为相送。　　　　王德亦是客客气气地躬了躬身子，才携众出了正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