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封信摆在单箐,寇红红等着她的回答,可她却不愿多言,只将信又推回寇红红的面前,笑道:“贵主已经有了决断。” 寇红红一笑,将三封信放到了旁边,不再追问单箐的看法,伸手从紫檀槅子上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信手翻到南衙的部分,问道:“这些人里哪个适合总领南衙?” 此次民乱如果追责轻了,就是纵容诸方势力;但如果追责重了,又必然会引起勋贵的不满。惩办南衙将军及诸卫长官,正好取轻重之中间。况且家有常业,虽饥不饿。国有常法,虽危不亡。南衙六卫松懈怠惰,玩忽职守,犯下大错,她此举是大明法度,为了维持天下之大器,任谁都说不出不是来。 最主要的是……这次刺杀都刺杀到她身上了,当然要出了这口气。 单箐双手接过册子细看,她眼睛在册子上,可心里却没有半点琢磨着哪个人能执掌南衙,她心里琢磨的是寇红红的态度。 寇红红这做派瞧着是为了出一己私气,南衙出错害得她前功尽弃,就利索的处理南衙,就事论事不牵扯旁人。可在此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关头,任何小事情都有些举足轻重的意思在。 单箐心中有了猜测,便不再翻看册子。 见她合上册子,寇红红挑眉说道:“幼薇这么快就看完了?” 单箐摇了摇头,神色坦然:“没看完,但是不用看了。” 寇红红闻言丝毫不感觉奇怪,笑着问道:“那幼薇觉得哪个人合适南衙?” 单箐道:“如果贵主意在敲山震虎,以南衙震慑勋贵,以勋贵震慑诸方,那么没有比陈巍更适合的了。” 说到这里,她笑了一下,接着说道:“南北二衙一向为勋贵门荫所在,其中关系错综复杂,使令寒门子弟入主禁军,不仅无法掌握十六卫,还会惹恼勋贵们。他们一旦调转矛头指向贵主,平白生出许多事端来。得不偿失。陈巍是功臣之后,由他总领南北二衙,不过是使得勋贵内部动荡,与整个局势没有太大影响。他们内耗,我们正得安定。” 单箐走到寇红红身边,微微一欠身,将册子放回原位,说道:“他心向贵主,与我们休戚与共。北衙贵主已经用着很顺手了,再加上个南衙,不是锦上添花么?” 寇红红听着走到窗边,向窗外望去。只见蜂蝶乱舞,花香四溢,感叹道:“真是好时节。” 单箐随着她看向外面,草木葳蕤间已有秋意,接道:“却不是收拾勋贵的时机。” 寇红红拍了拍单箐的肩膀,笑着看向她,眼中分明是秋后算账。 单箐垂下眼神,沉默片刻后说道:“如今便只等着李烈来奏报民乱来由了。” 寇红红目光流转,拍了两下手,一个男子闻声从里间走了出来,单箐抬头看去正是李烈。 单箐笑了笑,原来李烈派人送信的同时自己却往公主府来了,真的是好算计。信上如何言辞恳切都是晚人一步,难怪严法融什么都不说。 “李烈。”寇红红见李烈到了面前,嗤笑着说道:“再和幼薇说一遍贼首为何起事。” 李烈面上毫无情绪,说道:“贼首冯宝与道士赵存明关系亲善…… 道士……单箐忽地看向寇红红,寇红红见她看来,点了点头。此道士就是闵王招供的那个道士,那么之前的猜测就是正确的了。民乱的罪魁祸首就是宁王,可是两衙禁军将乱民尽数屠尽,目前是死无对证。 又听李烈接着说道:“贼首妻子招供道:赵存玄曾为贼首占卜,卜云贼首来日会同他御殿共食,并以此劝说贼首起事。当时贼首斩关闯入听政殿,并未大肆搜查追杀,而是宣御膳与赵存玄同食。殿内宫人皆听见贼首对赵存玄言说:如占。宫人密报互为印证,做不得假,可见当时宫中情况确实如此。” 荒唐……真的是荒唐,这种事情怎么会有人信! 单箐走到寇红红面前,斩钉截铁的说道:“几百染署役工就冲入了宫禁。与其说是巧合,不如说是有人里应外合。应知照朝廷上下宁王……” “耿夫人。”李烈打断了她,语气里透着极度讽刺,说道:“事已至此,这就是两个愚蠢民夫的以卵击石,这就是一桩要留名史册的笑话,你拿得出凭据来指证宁王吗?” 单箐颦着眉头说道:“要严查细访必然能寻到宁王的马脚……” 寇红红没有制止他们的争论,查与不查都没有任何意义了。宁王可以一夜之间召集百余人起事入宫,又令其束手就擒,安然赴死。这次他没想做什么,下次就不一定了。 他将自己的势力露出冰山一角给寇红红看,寇红红也确实被吓到了。她咬着牙根,手指捏得发白,除掉宁王的决心比以往更加强烈。 这次是她们棋差一招,输了却心有不甘妄图翻盘,实在不该。寇红红咽了口气,说道:“把宁王给我盯紧一点,有异动随时上报,先退下吧。” 说完走出花厅,缓步而下,投入和风暖日里。 凝碧领着内监佟秉寻到寇红红的时候,却被凝朱拦在了外面。 “殿下在进午膳,稍等片刻吧。” 夏日炎炎,佟秉就这么安静的站在外面,不敢惊扰了那位不能得罪的人。 他跟着太后娘娘多年,早就将宠辱不惊刻在了心里。世间祸福回还,荣枯反覆,盛宠之后便是冷落,冷落又蛰伏着盛宠。众人熙熙攘攘为了皇位奔走,谁也没料到这皇位会落在一个杂种身上。他此刻在这里不慌不忙的等着觐见长公主,没有丝毫气急败坏,只因与冰炭周旋久。 “贵主令你进去呢。”凝萃半卷绣帘,在里面轻声呼唤。 佟秉谢过凝碧后便踏入殿中,脚下是猩红色的毯子,踩上去软得好像要陷落一样。这一丈毯要用千两丝织成,长公主却彩丝茸茸铺了满地,当真是奢靡无度。他穿过珠歌翠舞见到寇红红懒卧高位,立即双膝跪地,恭恭敬敬的说起了自己来意。 佟秉低头说道:“此番民乱虽是有惊无险,但圣上车架还宫后,只有不到半数朝臣前来诣见天子,宫内宫外均是惶惶不安。太后想在太平池开夏宴以安抚人心,便遣我来询问贵主的意思。” 寇红红手中一杯竹叶酒,熏熏然看着舞女的杨柳腰肢折来又者去,好生没意思,听了佟秉的话脑子不知怎么突然冒出一个传闻来。太后善舞,颇有回雪飘飘之态。她心思一动,抛酒杯到佟秉怀中,说道:“朝中久乱,近年都没有举行过先蚕礼。陛下年幼,尚未婚配,不如由太后代行此礼,正与夏宴同期,岂不妙哉?” 佟秉闻言怔住了,现在不是举行先蚕礼的时节,寇红红这样说是何用意? 母代媳职举行亲桑之礼本来就不合礼制,如果只有太后三拜三跪,抱框采桑,而其余命妇贵女作壁上观,那便是折辱了。难道是长公主嫌弃太后出身卑贱,不愿意与她同宴作乐,才令她在宴会之上作出卑微之态来取乐?可长公主不是心思如此狭隘之人,这种后宅里磋磨人的手法她是不可能知道的。 佟秉斟酌着语句说道:“那奴就现行下去通知命妇贵女准备先蚕礼了……” 他小心翼翼的探听着寇红红的口风,试图为太后争取一点颜面,可寇红红却没有想到这点,她想的是趁着采桑歌的时候鼓动太后做采桑舞,如果命妇贵女一并起舞的话算个陪衬也行。 故而,她说道:“那你就下去吧。” 两个人的想法没有一星半点的共同之处,却巧妙的达成了共识。 宫中来的内监走了,府中又没有闲事扰人,寇红红困倦的躺在那里,耳边尽是歌女熟悉的歌声,连眉间的花钿都显得有些蜷缩起来,不多时便沉沉睡过去了。凝朱见她安寝忙令歌舞停歇,歌女舞姬踩着柔软的红线毯上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明月照高楼,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握着令牌纵马入了公主府,还没到内院胯下的马匹突然口吐白沫累死在地,他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检查身上的伤势,急急忙忙的向内走去。 凝碧守在门外,忽见这个行色匆匆的男子,问道:“可是宁王有异动。” 来人正是李烈安插在宁王府的细作,他见凝碧光鲜亮丽的打扮便知道了她的身份,回道:“正是,快带我去见殿下。” 凝碧忙领着进入公主的寝殿,令他在外间等着,自己去内室寻了凝朱告诉她此事,说完回到外间与殿内服侍的侍女们一同守着那个细作。 凝朱蹑手蹑脚的走到软塌边上,跟从的小侍女也捧着准备好茶盏盥盂侍立在旁。 “殿下……殿下……”一声声呼唤由轻至重。 寇红红身子翻覆,眉头皱起,无意识的在绣枕上蹭了几下脸颊,才迷茫的睁开双眼。 凝碧见了立刻奉上茶盏与她漱口,好使她消气醒神。 寇红红吐出茶水,拿绣帕擦拭了嘴唇,双臂伸展任由侍女为她穿上薄如蝉翼的纱衣。 疲惫不堪的细作见她从内室走来不知为何竟然精神为之一振,准备好的腹稿竟然都说不出来了,只听他磕磕绊绊的说道: “宁,宁王……薨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