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三响,六尚女官齐齐的跪在地上。 随着佟秉一声:“有司谨具,请行事”,鼓柷之声连连响起。乐工听到示意立即奏乐,顷刻间钟磬共鸣、竽笙齐奏,《永和》之乐飘荡在太平池上。左右廊桥上典乐官举起麾旗,歌童用清脆而甜美的声音吟唱: 芳春开令序,韶苑畅和风。惟灵申广祐,利物表神功。 绮会周天宇,黼黻藻寰中。庶几承庆节,歆奠下帷宫。 白太后随着曲声拾阶而上,先蚕坛上一尊外罩纱幔的神位映入眼帘,走进了才看见那金粉漆成的嫘祖二字。她领着众命妇依次跪拜,然后从宫女手中接过一条丝绸,虔诚地奉至神前。 寇红红坐在席间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的看向太后。那丝绸与她身上的罗裙用的是同一种料子,这布料稀少而精美,诸王岁贡将其送到了长公主府邸,被她奢侈的裁制成衣裳,而宫中收到的仅仅是些余料。众人面前,小太后视碎布尾料如同珍宝,而寇红红身穿珍宝却不屑一顾,如此对照之下,长公主欺凌幼帝的传闻又要甚嚣尘上了。 不知这小太后是否是有意为之……寇红红冷笑一声,视线向下扫去,目光所至众臣无不垂首,装作没有看见。 献完丝绸,太后在宫女的引领下净手祭酒。第一爵敬神,第二爵自饮一口再敬神,等宫女把三牲胙肉奉上供案,太后便遵礼拜倒,起身后接过第三爵酒一饮而尽,这麻烦的祭礼算是告一段落了。 祭祀完蚕神,太后稍作休息便要行亲桑之礼。寇红红令宫女再上过一遍茶果,好整以暇的坐好。少顷,阶下鼓乐响动,笙歌拥奏,宫女分列开来捧着钩笼,白太后随着礼乐的引导而动作。 寇红红见这美貌的小太后走到桑树之下,低头笑着剥开手中的石榴,里面全是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石榴籽,仿佛是蓄谋很久才能积攒下来的玛瑙。她捏起一颗放入口中,状似无意的问道:“如此祭礼太后为何不踏歌而舞,莫非心有不诚?” 白太后正执钩采桑,闻言手中一抖,几片桑叶从枝条上落到了地上。 桑叶没落在筐笼中,这是不详……捧着筐笼的宫女惊得瞬间跪下,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太后可以没放到,但宫女不可以没接到!尚仪局的女官咬着牙走上前去,路过小宫女时裙底的脚踩住了地上宫女的左手,狠狠的碾了几下才放开。那宫女虽然疼得泪水盈满了眼眶,但是直到被人拖下去都没敢发出任何哭音。 尚仪局女官亲自接过了筐笼,侍立在太后身旁,心想着此事若是追究起来尚仪局难辞其咎,上上下下的女官一个都逃脱不了干系。她弟弟前些日子正捎口信过来,说是张屠户非要三十物聘礼才肯嫁女儿,如今两家人全等她寄钱回去。她在宫中的人情往来都是要花费,现在手上根本没有余钱,本打算等先蚕礼结束后,把发下的赏钱寄回去,可是此时出了岔子,上面罚还罚不过来,哪里还能有赏? 等年龄到了放出宫去,她又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恐怕连给好人家当续弦都抢不上,跟着破落户她又不愿意,能依靠只有弟弟了。她一肚子的想法窜来窜去,不知怎么就突然想到:若是长公主开心,就算追究起这件事,也不会追究到自己身上的。 长公主要太后踏歌而舞…… 郑国的任何祭祀都是有舞的,而且是很重要的部分,只不过被先帝简化掉了,如今长公主要舞,这部分仪式就理应被恢复。 女官定下了神,理直气壮的说道:“太后,夫祭有三重焉:礼莫重于献,献莫重于歌,歌莫重于舞,此郑国之道也。” 寇红红听见女官如此说,不由得笑了出来,想必赵高指鹿为马时也是附和者如云,作威作福的滋味还真不错。 她这一笑倒是映入众人眼里分明是嘉许的意思,似乎是在鼓励这种行为。安僖县主看了眼桑树下的岚族美女,那个女人穿着郑国最尊贵的礼服,而身为太祖血脉的自己却只能带八树花钗,真是一个笑话。 安僖县主站起身来,走到场地中央,红锦地衣随步皱。 她笑着看了一圈席上的达官贵人们,高声说道:“诸侯执干戚就舞位,率其群臣,是诸侯之祭也。诸侯之祭,与竟内乐之。天子之祭也,与天下乐之;君执干戚就舞位,率其群臣,是故天子之祭,此与天下乐之之义也。 白太后定定的站在原地,她心知无论这些人说得多么冠冕堂皇,其实都是为了满足寇红红的私趣。她在临时搭建的祭台上三跪六拜,是为了满足寇红红的私趣。如今被要求踏歌而舞,也是为了满足寇红红的私趣。这个长公主从来都是自私的,更是从不觉得如此对待太后是折辱。 一退之后只能再退,白太后脸上露出笑容。 桑叶何纷纷,桑叶何翩翩。桑树下,扬袖折腰,风来舞回雪。 寇红红看着白太后曼妙的身姿,拿起酒杯敲了三下,乐工闻之变奏,一首教坊名曲《采桑》悠扬了整个太平池,满座一片哗然。她又剥开了一个石榴递,汁水酸甜沁人心脾,神态轻松而悠闲。什么叫过分,她不知道;什么叫限度,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她要什么就会被满足什么。 安僖县主笑着坐到了寇红红身旁,递酒与她把盏。在兰麝浓香里,两人一处品评起来舞姿来。 安僖县主叹道:“低回莲破浪,飞去逐惊鸿,果然是名不虚传。” 寇红红看到了这舞却是不再稀罕了:“舞得再好也不外乎是这几套,这么多年你也不腻。” 安僖县主轻掩朱唇,笑道:“我那里倒是有新鲜东西,只是难登大雅之堂。” 寇红红饶有兴趣的问道:“什么玩意儿?” 安僖县主放下酒杯,轻声说道:“太后善舞乃是平常之事,贵主须知这岚族人个个善舞。太后现在是做郑国之舞,而岚族却是有岚族舞的,吃惯了精心炮制的珍馐美味,偶尔尝尝异族野味,还真的是别有风味。” 寇红红指着她笑道:“我还以为是稀奇古怪的,这有什么难登大雅之堂,唤人过来吧。” 安僖县主闻言立即叫了自己的侍女回到府中,领着宫中的令牌将自己那套岚族的舞乐班子传召至太平池。 此时,虎头蛇尾的先蚕礼早就敷衍完了,白太后回到上首安坐,与命妇贵女们谈笑风生,方才的尴尬情境竟是分毫不见。廊桥旁一行人悄无声息的走了过来,行到之处却惊起席间阵阵骚乱。 寇红红听见动静瞧了过去,那时一群身穿异服的岚族人。他们到了哪里,哪里的宫女就避开三步,好像躲什么脏东西似的。席上的人交头接耳,不明白这长公主又要作什么妖。 二十多个岚族人如海浪般的跪倒在地,安僖县主见寇红红点头便令他们开始舞乐。岚族人纷纷站起身来,舞伶向前,乐工退后,片刻工夫便已各就各位。 安僖县主拍手作声示意他们开始,一种野蛮而明快的声音炸响在人们耳边。那些低眉顺眼的岚族人瞬间变得狂放而热烈,舞伶们手中拿着玉板,伴随着急速奔走的鼓点而飞快的旋转,脚下的步伐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可整个身体和表情却是如行云流水般轻松,手中的玉板也是缓慢的打着节奏。“快”是为了衬托慢的优美,“缓”是为了夸张了急的灵活。 这是一群美丽而桀骜的灵魂,这是来自异族的舞乐,这种舞乐好像是一种药剂,让席上的每个人都欢快起来,放纵起来。酒若流波,肴如山叠,一片笙歌醉里归。 寇红红醉得颠倒,不知归路却还不教人扶着,自己靠着宫墙一步一步向外挪去,只有凝朱凝碧不远不近的跟在身后。她半梦半醒倚在垂柳下,任凭绿枝拂面,草木清香侵袭入鼻。 “侯爷,你这样无缘无故的拦住人家是要做什么?” 这句话轻轻柔柔的,不知怎么传到寇红红耳中就如同春雷乍破一般,使得她瞬间就惊醒了。寇红红睁开眼睛,皱着眉头的环顾四周,附近没有半点人影子,这无名火气顿时不知道该向谁泄去。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只请您高抬贵手。” 这个声音弄得寇红红的身体猛地抖动一下,她转身看向身后的宫墙,做了一个手势,四个神出鬼没的暗卫就出现在面前。自从在竹山遇刺后她就再也不敢孤身行动了,按照规矩走到哪里都带着暗卫。 寇红红抬头看一眼宫墙上面的琉璃瓦,示意暗卫将她带上去。三个暗卫很快就屈身叠了起来,另有一个送她上到宫墙,安坐在那块半旧不新的琉璃瓦上。 她泰然自若的坐在上面,不慌不忙向下看去,却正看见安僖县主捉住了白抱石一只手。 寇红红瞬间变了神色,不禁脱口而出。 “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