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承安拍了半天的门,手掌都拍红了,正考虑要不要回去拨个报警电话。 “吱嘎,”于姣终于把门打开了。 她浑身湿透,看上去比淋雨还要狼狈,怀里抱着个相框。 “怎么回事?”许承安急切地一伸胳膊把人从门里拽了出来,从头到脚粗粗查看了一下没受伤,这才松口气。 屋子里“哗哗”的流水声还没停,从卫生间涌出来的水漫满了不大的整间房子,这会儿已经从防盗门的门槛溢出来,流到走廊里。 于姣声音带着哭腔:“许老师,水管好像炸了。” 许承安趟着水,往里走了几步,在玄关的矮柜上找到钥匙,抄在手里。 “砰!”地一声关了门,暂时把积水隔在门里。 于姣像是被吓到了,一直原地站着没动。 敦敦这时候却好奇地跑出来,蹲在她脚边,用那双又圆又亮的绿眼睛打量她,尾巴像狗一样摇来摇去,扫过她的小腿。 许承安从背后轻轻推着于姣,她很听话地顺着他的方向走,进了他家。 敦敦小跑着跟在后面。 站在门口,于姣不肯往里,稍稍松开了些紧抱着相框的手,露出里面的黑白照片。 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笑眯眯,一看脾气就很好。 于姣抬起头跟他对视,许承安才注意到她发红的眼眶,看着像刚哭过。 那双一直灵动地调皮地笑着的眼睛,此刻泪光盈盈,睫毛像受伤的蝴蝶翅膀,不受抑制地轻轻颤抖。 却每扇一下,都让人心疼。 许承安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想帮她擦擦脸,反应过来,又尴尬地停在半空。 停顿片刻,落在于姣怀里的相框上,把它从她怀里抽走。 “要挂起来吗?我帮你。” “许老师,你不怕......”于姣小心翼翼,她明白一般人家都会对遗像这种“晦气”的东西避之不及,许承安的态度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许承安在鞋柜的抽屉里找到工具,回头对她宽慰地笑笑:“应该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吧,你总抱着也不合适,我没有那些忌讳。你进来,看看挂在哪儿合适?” 于姣抬腿刚想往里走,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滴下来的水已经弄湿了许承安门口的地垫。 许承安看出她的顾虑,“这会儿怎么懂事起来了?进来,弄脏了一会儿我收拾,要真心疼你许老师啊,平时就少气我。” 许承安搬了把椅子站上去,“叮叮当当”一阵锤,钉子钉好了。 朝于姣伸出手:“相框递给我。” 自作主张,端端正正的,挂在沙发旁的五斗柜上方,正好柜子上摆着盆绿萝,生机盎然。 许承安挺会找地方。 “谢谢。”把老爸安置好,于姣还惦记着家里水漫金山的惨状,“那许老师,我先回家收拾一下。” “别走,”许承安从椅子上下来,拉住她的手腕,把于姣往回拽,力气使得大了些,也是没想到她那么轻,直接把人扯进了自己怀里。 于姣两只手贴在许承安胸前,在他怀里抬头仰视他,“许老师。” “咚咚咚”,他心跳得真快呀。 许承安松了手,清咳两声掩饰尴尬,左右看看,拿起沙发上的毯子抖开,整个儿地把于姣包住,从头往下,只露出两截伶仃的小腿。 手,堂而皇之地从后面揽上她的肩膀——好像隔了那么一层,他这动作就问心无愧得多了。 把人带到浴室,开了莲蓬头放水。 于姣被包得像个阿拉伯女人,今晚她格外乖,看着许承安来回忙活着给浴缸放好水,试了水温,又从柜子里找出条新浴巾,扯了标签给她挂在毛巾架上。 “行,你先泡个澡,浴缸我很少用,每隔几天就会刷一次,干净。你家,我去收拾。”许承安摇了摇手上的钥匙,往外走,顺手带上浴室门。 于姣侧着耳朵听,许承安脚步声渐渐消失,“哐啷”一声,应该是他出了门。 松了口气,于姣把半湿的毯子折好搁在一旁的架子上,走到浴缸边,发现果然很干净之后,剥掉衣服,迈进去。 温热的水汽蒸得她的脸色不再惨白,整个人的精气神也慢慢恢复了些。 洗过澡,于姣实在不愿意再套上地上那套脏衣服,擦干身上的水珠,用浴巾在胸前打了个结,出了浴室。 敦敦像一匹小马,颠颠地朝她跑过来。 于姣捋了捋头发,蹲下身朝它张开手:“小胖子,你好呀!” 敦敦把圆润的饺子下巴卡在她手上,歪着头看看于姣,像是回应她打招呼:“喵。” 于姣喜欢这种拥有短粗四肢、毛绒绒圆滚滚的小动物,见它并不怕生,索性抱婴儿似的把它抱了起来。 敦敦把头靠在于姣肩膀上,缩着爪子,搂着她胳膊。 于姣抱着它在许承安的客厅里溜达,都住了快一个月对门,她才发现,原来许承安家比她家大那么多。 他应该也是个挺注重生活品质的人,家里装饰得简约又温馨,只是一眼看过去,就能很明显感觉到这屋子是没有女主人的。 于姣翻过敦敦的肚皮一看,果然,连猫都是公的。 只是缺了点延续DNA的小零件,怪不得这么受。 于姣参观了一圈,房间属于个人隐私,她没进去,抱着猫走累了,回客厅坐在沙发上歇会儿。 敦敦粘人得很,安逸地趴在于姣腿上。 于姣看了一眼墙上的表,快十点半了,家里给淹成那个样,麻烦许承安去收拾烂摊子,她虽然有时候无耻自私得让人惊讶,这种时候还是感觉到了不好意思。 拍了拍敦敦的头:“我去把你主人找回来。” “喵。”可能是答应了,敦敦慢吞吞下来,卧到沙发上,眯着眼睛看她。 于姣紧了紧身上的浴巾,往门口走。 快走到,正好,“咚咚咚”,有人敲门。 以为是许承安,于姣快走几步过去开了门。 “许老师。” “承安。” 门口站着的不是许承安,以于姣的眼光看来,算是个熟龄美女。 拎着Birkin,一身干练的职业装,妆容精致。 她很有礼貌,见着于姣,先是惊讶了几秒,立刻道歉:“不好意思,我可能是找错了。” 她退后几步,看了看门牌,表情有点迷茫:“请问,这里不是许承安家吗?” 于姣学着刚刚敦敦的样子半眯着眼睛看她,脑中迅速补全了这位漂亮大姐跟许承安之间狗血的爱恨情仇。 漂亮前女友,木讷理工男。 除了倒了八辈子霉的备胎,许承安还能有什么身份? 于姣胸中立刻义薄云天。 许老师,你这么帮我,我今天就暂且牺牲一下,帮你找回昔日被甩时让人踩到脚底下的面子。 “你好?我想问一下,这是许承安家么?我从美国回来没多久,是朋友给我的他的地址。” 于姣巧笑倩兮:“没错呀,小姐姐。承安他就住这儿,可你是哪位?” “哦,”秦蔚颇感意外地挑了挑眉,重新审视起拦在门口的这个小姑娘。 似乎是刚刚洗完澡,露在外面的皮肤白嫩得像是一把就能掐出水来,巴掌大的小脸,小狐狸一样的眼睛狡黠地看着她,似笑非笑。 第一感觉——这么小,可能是他家的某个亲戚。 放了点心,和颜悦色地:“那我既然没找错,能进去了吗?我们是很多年的老朋友。” 于姣往旁边一闪身:“请吧,不过他没在家,出去帮我买宵夜了。” 合上门之前,她朝自己家瞄了一眼,门关得死死的,隔着走廊,也听不到什么声音传出来。 秦蔚也是第一次来许承安家,为了不露怯,她眼睛没有乱看,仪态端庄地坐在沙发上。 于姣跟她面对面隔着张茶几,伸手捞起胖猫在怀里摩挲。 “你的猫,很可爱。”秦蔚客气道。 “谢谢,不过这是承安的猫。”于姣挠挠敦敦的下巴,它舒服得咕噜咕噜。 “怎么可能?他最讨厌这种会掉毛的动物。”秦蔚对许承安的洁癖记忆犹新。 “哦,是这样的,我喜欢,所以他就养了,爱屋及乌嘛。”于姣偷眼觑秦蔚的反应。 果然她脸色不虞,但很快调整好:“这么说你是......” 她期待从于姣嘴里听到,“我是他妹妹、侄女、外甥女”这样的答案。 “我是他小女朋友啊。”于姣大言不惭且面不改色。 秦蔚惊讶,半天没说话。 于姣也不催她,自得地撸猫,还开了电视。 秦蔚干巴巴坐着,心里一时千头万绪,旁边还坐着个“现女友”,年轻、美艳,丝毫没把她放在眼里,而且看样子,对她的身份也是一无所知。 终于坐不住,“我走了。” 秦蔚站起身。 于姣笑吟吟:“就走了?这么着急干嘛,承安去给我买徐广吉的杏仁豆腐,走了好半天估计快回来了,你留下一起吃一点嘛。” “不用,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改天再约也是一样的。” 于姣起身相送,倚着墙看秦蔚有些气急败坏地穿鞋,慢悠悠道:“也好,你们多找他出去,也省得他总这么粘着我,你说他都快三十岁的人了,我总说我们玩不到一起的,他还不服老,我做什么都想陪着。” 秦蔚背过身,在于姣看不到的地方,提着鞋跟的手紧紧捏到骨节发白。 男女之间的感情,什么才最叫人绝望? 你得不到的东西,被她轻易拿到手里,还丝毫不珍惜。 秦蔚维持着表面的体面:“那我就先走了。” “好呀,路上小心。”于姣目送她上了电梯。 穿着许承安的大拖鞋,拖拉着,去敲自己家的门。 许承安很快开门,举着手电,屋子里却是一片漆黑。 “怎么了?”于姣探头往里看,“停电了吗?” 许承安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积水灌进墙上的插座,短路了,水闸被我关了,现在从下水道已经排得差不多,不用惊动119,明天白天我把电路修上就可以。” 他应该很累,说话声都透着疲惫。 “太谢谢您了。”于姣道谢之后,就要回自己家,被许承安拦下。 他这才注意到于姣只围着条浴巾,“怎么穿这样就出来?” “我又没去外面,是回自己家。”于姣咕哝着,缩了缩脖子。 许承安往外走了几步,拉上于姣家的门,“回我那儿。” 行吧,是该好好道个谢。 于姣跟许承安又回到他家,许承安这次直接带她进了他卧室。 打开衣柜,“你自己挑吧,当睡衣。” “不用,我自己家里有。”于姣帮他推上衣柜门,“我回去穿自己的睡衣就行。” “你就在这儿睡。”许承安指指她身后的床。 “不好吧?”于姣咬着嘴唇,她这个不速之客在别人家洗了澡,还要霸占人家的床么? 对于许承安的人品,她倒是深信不疑,脑袋里跟许承安那点旖旎的想法,压根风马牛不相及。 “没什么不好的。”许承安这次真的咳嗽了两声,“你就睡这儿,不然你以为自己是孙悟空,要回去住水帘洞么?” 于姣抠了抠卡通浴巾上的大猩猩,扁了扁嘴,偷偷瞪他。 许承安两只手举起来做投降状:“大圣,您就收了神通,暂且安歇吧。小的也折腾不动了。” 于姣:“......” 许老师,你这么大年纪还这么皮这么戏精真的好吗? 许承安趁着于姣挑衣服换衣服,自己回卫生间冲了个澡。 热水一浇,身上舒服些,脚底板隐隐约约疼起来。 掰过来一看,脚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划的口子,可能是在于姣家打碎了什么东西割伤的,之前忙得都感觉不到疼,现在一看,伤口还不浅呢。 许承安一瘸一拐,坐在沙发上自己处理伤口。 看样子像是玻璃弄的,不知道有没有碎渣在里面。 于姣穿着一件长度刚刚盖过屁股的大T恤,开了门出来,看见许承安面色凝重地捧着自己的脚。 凑过来,“怎么了?” 看见许承安还在流血的伤口,立刻想到了,“在我家弄的?我好像记得那会儿不小心碰掉了个玻璃杯。” 心里愧疚得无以复加:“许老师,我陪您上医院吧。” “没事,明天再说。”许承安咬着牙给自己用双氧水洗了一遍伤口,撒上点云南白药,总算止住血。 有气无力地朝于姣笑笑:“你看,好了。” “什么呀......会感染的。”于姣满脸的担心,摇着许承安胳膊,“许老师,咱们还是去医院吧。” “可许老师累了,”许承安抬手摸摸于姣的发顶,“去把吹风机拿来。” “哦,”于姣跑着去跑着回来,“干什么呀?” 许承安插上电,招手把于姣叫过来,“给你吹头发。” 吹风机声音不大,许承安动作温柔。 于姣搜肠刮肚,想找点让许承安开心的话题,“许老师,今天我帮您出了一大口恶气。” “嗯,怎么回事?”许承安手指划过于姣缎面般质感的长发,心中十分满足,漫不经心问道。 “您的前女友,挺漂亮的,刚才来找您,我把她气走了。” “秦蔚。”许承安只能联想到她。 咬牙切齿,“大刘这个见色忘友的。” 于姣绘声绘色,给许承安讲了她今天抖机灵的全部经过,他听完的反应不如她预期那样强烈,只是淡淡的笑。 头发吹干,许承安把线绕好,仍让于姣放回原处。 蹒跚着往厨房走,他记得于姣择床睡不着,想热一杯牛奶给她安眠。 几分钟后,于姣捧着牛奶小口小口喝,跟许承安隔着一张餐桌。 许承安酝酿了一晚上,还是选择开口:“今天无意听到你们的对话......” “对不起。”于姣道歉很干脆,“不过许老师,我自己也反思了一下,觉得周熵他说的不对。” 她放下杯子,小脸绷着,正颜厉色:“我是小小地利用了您一下,但从根本上来说,就算没有他,我还是挺喜欢跟您这样的老师相处的。” “为什么?” “因为您长得养眼,很少像...比如我们崔老师那样高高在上,而且对我很宽容。” 她补充“我认识的大多数老师都很小心眼的,像您这样的,这么多年,我就认识我爸一个。” 许承安看向客厅里那张黑白照片。 “对,那是我爸,开学前两个星期去世了。” 许承安不忍心看到于姣这样哀伤的表情,像受伤的小狮子独自舔舐伤口。 遂换了个话题,也是他更关心的,“虽然不大清楚你们之前......我还是觉得,周熵不适合你。” “为什么?”这次轮到于姣问了。 “因为我是个男人,是个有阅历的成熟男人,所以了解男人。”许承安很少这样毫不掩饰的自恋。 “那我也是女人呀?我也可以说,我了解女人,觉得你的前女友不适合你。”于姣喝了一大口牛奶,嘴边沾着牛奶胡子。 许承安在自己脸上给她指了指,笑道:“你还是先当好小姑娘吧。” “切......”于姣把空牛奶杯放进水槽,许承安把她洗杯子的手拨到一边,自己动手。 于姣往后一蹦,坐在料理台上,欣赏许承安的侧脸。 这人,不是挺好的?那大姐什么眼光啊,当年把他抛弃了。 于姣打心眼儿里同情许承安,又怕他再一次失足掉进前女友的泥坑里。 拽了拽许承安的领口,很认真地说:“好吧许老师,我承认您前女友确实是个美人儿,但漂亮女人你hold不住,以后她找你你躲远点。再说了,好马不吃回头草。” 许承安:“......我一直致力于做一匹好马。” “那就好。”于姣满意了。 “晚安!”许承安洗好杯子,转过身,看着她晃着两条小腿哼着歌往卧室走,满眼是笑。 嗯,小狮子就得这样张牙舞爪的才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