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恪晚间留宿在龙纤瑶的长庆殿,仇怀盐对此很高兴,但却没有像以前一样睡个好觉,几乎是彻夜不眠。 当年生离睦严的时候是早产,足足生了三个时辰,受尽苦楚,离恪为这孩子取名“睦严”,是取“慕言”之意,仇怀盐决定要给这孩子最好的,可没想到旦夕祸变,到了如今,自己九死一生生下的孩子,却叫仇人的女儿“母妃”,仇怀盐纵使心坚如铁也难免心痛。 她多想把离睦严接回自己身边,可她不能,那是言子束的儿子,与仇怀盐并无半分关系。 一直到丑时仇怀盐才将将睡着,不过一个时辰又醒了过来,想着今日的殿试,勉强打起了精神。 殿试分两天进行,第一日是文试,由离恪亲自考核在国试中选拔出的前十名考生。殿试辰时开始,长孙语潇和龙纤瑶也会前去观试,仇怀盐坐在梳妆台前,任由梅儿在她头上折腾,心里却思绪百转。 龙化和长孙越权势滔天,如果不出意外,此次的武状元和文状元应该分别是他们两个手下的人,只不过有无崖在,龙化的计划会落空,那文试这边,也绝不能让长孙越的人得了头魁,仇怀盐的拇指和中指划着圈,希望进入殿试的其他人不要让她失望啊。 “停停停,”仇怀盐拔下了梅儿插在她头上的步摇,“你是打算把本宫打扮成摇钱树吗?”她稍稍动了动脖子,脑袋沉得要死,首饰多也不是这么用的啊,梅儿今天这是想干嘛? “娘娘,”梅儿微微噘着嘴,“今天德妃和淑妃也去,您可不能被她们比下去。” 仇怀盐嘴角抽了抽,三下五除二又摘下来几件首饰,“被不被她们比下去本宫不知道,本宫只知道戴着这么一堆东西去会被她们笑死倒是真的。” 梅儿委屈地瘪了瘪嘴,仇怀盐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吧,你跟着去看,本宫保证陛下的眼里只有本宫。” “是!”梅儿立刻眼睛发亮,仇怀盐摇了摇头,自己最贴身的宫女是个单纯无害的,剩下的十有八九都是眼线,离恪这样的安排可真是高明,如果自己真的只是仇怀盐,一定什么私隐都被离恪知道得清清楚楚。 仇怀盐说到做到,她去乾元殿之前,长孙语潇和龙纤瑶还能和离恪说几句话,她一进去,离恪直接从龙椅上走下来把她拉到了自己身边。 长孙语潇对此报以白眼,龙纤瑶都快把椅子扶手捏碎了。 仇怀盐并没有盛装出席,相反,她只穿了一件水蓝色的长裙,发髻也不复杂,头上戴着镂金芙蓉发饰,另有两支金步摇,白玉额饰挡住了那颗朱砂痣,与长孙语潇和龙纤瑶比起来,她们两个反而更像贵妃,可就是这样一身朴素打扮,却让离恪移不开眼。 龙纤瑶不知道,可长孙语潇却记得,这身衣服,是言子束还是太子妃的时候离恪送给她的,没想到离恪竟把它送给了仇怀盐,长孙语潇心中冷笑,离恪啊离恪,玄凌说的不错,言子束就是你的克星,就算换了身份也是如此。 仇怀盐坐在离恪旁边的座位,辰时到,十名考生依次入殿,她挨个打量了一遍,果然大尧多美人的说法不是吹的,这十个男子里连个五官不整的都没有。 文试第一轮由离恪提问,考生写字作答,皆是一些常识问题,主要目的是防止有人靠作弊进入殿试,这十个人的答卷离恪都很满意,仇怀盐兴致缺缺,那个肖元一看就是提前知道问题,那思索的样子简直假的要死,都说外甥像舅,可若论心智,这个肖元只怕连长孙越的十中之一都不如,难为长孙越费尽辛苦为他骗取题签。 第一轮十人尽数通过,第二轮两人一组,离恪分别起了五句诗,两人轮流续诗,直到其中一人接不下去为止。 仇怀盐双手掩于袖中,拇指和中指划着圈,向来殿试的内容都是由皇帝和翰林院商议决定,不过如今长孙越权倾朝野,自然会插手此事,也难怪离恪会这么个考法,想来长孙越为了他那不成器的外甥费力不少。 仇怀盐随手往嘴里塞着点心,心里却已将这十个人的表现尽收眼底,仇之树曾让无崖给她传过消息,就国试的情况来看,殿试前三名应该是沈平岚、吴龄和乐无忌。 沈吴二人的才学仇怀盐看在眼里,可这乐无忌……他曾在言闵座下受教几年,此人才华虽不算绝顶,但绝对不止今日表现的这样。 第二轮结束,离恪留下了五个人,正是沈、吴、乐三人,还有肖元和一个柳姓考生,仇怀盐注意观察着在场所有人的神情。 龙纤瑶明显只是为了离恪而来,她很清楚龙化纵使势力强大但在文试上插不了手,所以只要知道殿试前三名是谁好让龙化调查提防就行了,其余的与她无关。 而长孙语潇比龙纤瑶还不在乎,她压根就是因为长孙越传话让她到场才来的。 至于长孙越,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仇怀盐摸了摸下巴,希望乐无忌不要让人失望才好。 午间休息过后,第三轮殿试开始,离恪问道:“朕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过后,每人提出一条治国之策,不限文武,不限大小,只要是为民为国,只要是你们自己的见解,尽管畅所欲言。” 仇怀盐挑了挑眉,不错啊,离恪这问题问得好,一来可以考察这五个人的政务能力,二来可以对有用之策加以采用,三来,可以看出朝中是否有人向他们透露离恪正在考虑的国策。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五人皆有了答案。 吴龄说道:“启禀陛下,草民以为,当前大尧土地兼并之风盛行,官官相护屡见不鲜,农民本就贫苦,失去土地也有冤无处诉,长此以往民心不稳,故而依草民愚见,解决遏制土地兼并势在必行。” 离恪没有发表评论,只是点了点头,示意下一个人继续说,仇怀盐却知道离恪的想法,他对吴龄的看法甚是满意,这件事离恪在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跟她提过,如今也正在着手实施,吴龄的话简直正中离恪下怀。 沈平岚说道:“启禀陛下,草民家中贫苦,故而平日里能接触到许多无业的流浪之人,这些人有些能得到官府救济,剩下的或乞讨为生,或打架闹事,他们没有门路,谋不到活计,从长远来看无益于大尧发展,故而草民有一拙计,可以将一些铺路、建筑城墙等由官府负责的工程交给这些人做,一来可以节省朝中人力,二来可以通过此道给他们发放工钱,解决他们的生计问题,一举两得。” 好一个沈平岚,仇怀盐心中赞赏,既有慧心又有仁心,将来一定是个好官。 离恪依旧没有说话,但眼中的赞赏之意溢于言表,他抬了抬手,示意下个人继续。 长孙越的外甥肖元说的是朝中冗官冗员的事,仇怀盐想想就知道这一定是长孙越教他说的。 朝中文武泾渭分明,先帝在时龙化有所忌惮,言闵又与世无争,故而朝中局势一直很稳定,可先帝去世,长孙越成为丞相,离恪根基不稳,龙化和长孙越都想在对方的领域插一手,再加上安太后提拔安家的人,朝中冗官冗员的状况愈发严重。 离恪并没有表现出要整治的想法,因为他想看着这些人鹬蚌相争,他好当那个得利的渔翁,可长孙越知道,等到事态偏向无法控制的时候,离恪一定会出手整治,如果肖元把这事提出来,离恪必定会对此事加以重视,到时候就看他和龙化谁的手段更高明,能先一步借离恪的手拔掉对方的势力。 仇怀盐心想离恪这皇帝当的也真可怜,前朝后宫都想着算计他,不过哪位帝王又不是这样呢? 果然,离恪眼神微闪,却依旧没说什么。 柳姓考生提出应当缩减后宫开支,一则避免奢侈成风,二则可以将省下来的银子供给前朝,这番话虽说比前三者格局小了些,但却是实施起来最容易的。 离恪点了点头,示意乐无忌说话,可后者死死抿着唇不发一语,离恪问道:“乐无忌,你是还没想到吗?” 乐无忌抬头看向离恪,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走到殿中央,毫无征兆地跪了下去,双手交叠抬起,所有人都一愣。 乐无忌语出惊人:“启禀陛下,草民认为治理大尧的当务之急,就是罢黜礼部尚书——梁敬。” 梁敬大惊失色,怒道:“乐无忌,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竟敢口出狂言,来人呐,把他拖下去!” “梁敬,什么时候这乾元殿轮得到你做主了?”离恪冷声开口。 梁敬立刻行礼,“老臣不敢。”语毕垂首不言,目光却飘向上位的长孙越,仇怀盐看在眼里,心道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乐无忌语气铿锵有力:“礼部尚书梁敬,滥用职权,徇私舞弊,为保证考生肖元进入三甲,先以重利诱草民于殿试之上假装才学不如肖元,草民严辞拒之,梁敬便私抓草民年迈父母,以其性命相威胁,草民顾念父母性命,只得先行应承,但草民一生俯仰无愧于天地,不愿为此不忠之事,今日面见圣上,将此人恶行告知陛下,望陛下除此恶臣,以安天下考生之心! 今日草民揭发梁敬,自知报复难免,父母亦难幸免,故而草民以死明志,先行去黄泉路上等候双亲。 草民所言句句属实,还请陛下明察!” 说罢,直直地冲向东侧的殿柱,仇怀盐隔空打穴正中乐无忌膝弯,阻止他撞上柱子,与此同时一个灰色人影闪出,一把拉开了乐无忌,仇怀盐不动声色地把双手缩在袖中,方才一时情急出了手,虽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乐无忌身上,但原枫一定会注意到她。 那个救了乐无忌的人正是离恪的死士——原枫。正如仇怀盐所料,原枫的动作很快,故而没有人注意到乐无忌在被原枫拉开的同时右腿弯了一下,但是原枫注意到了,他看了看仇怀盐,不发一语地退到一边。 仇怀盐的手指划着圈,已经起了除掉原枫的念头。 离恪冷冷地看着下面的闹剧,沉声道:“卓扬。” 一身黑金甲胄的羽林军统领走上前来:“臣在。” 离恪道:“去找雷霆,让他给朕查。” 卓扬领命而走,梁敬脸色发白,长孙越目光阴鸷地看向乐无忌,龙纤瑶乐得看好戏,长孙语潇瞟了战战兢兢的肖元一眼,不屑地撇了撇嘴,心道一声“废物”。 仇怀盐轻勾唇角,梁敬这个礼部尚书,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