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森林还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刚拿到剧本就要试戏,跟过家家一样。要不是知道毛子蹇的脸冒充不了,试镜的地点又在国家话剧团,她还真以为这是一场骗局。骗的就是陈凌跟她这样的汲汲营营的功利之辈。 试镜地点就在剧团行政楼里的会议厅,等她们赶到时,会议厅外面只稀稀拉拉的坐了七八个人,有几个经常在电视上活跃的小花,还有几个很陌生但同样精致美丽的面孔。 如果说非要找共同点的话,年纪都不大。 安森林松了口气,“幸好没有晚。”刚刚一路走一路红灯,还堵了十几分钟的车。 陈凌淡淡的笑一笑,拿皮筋儿把长发扎起来,露齿一笑,“应该就这几个人,咱们就算不是最后到的,也是倒数。” 这么厉害的剧组,要找的还是女主角,来试镜的竟然就这么几个人?“凌姐,你别逗我。”不会真的是骗局吧,要不然恶作剧? “逗你干什么,整个娱乐圈收到消息的都没有几个,毛导的戏多少人想进来,真要放出消息去,估计要不了半个小时,这话剧团得给人挤塌了。” “那你是从哪儿知道的?” “小瞧人不是,我婆婆是剧团后勤部的,谁不知道我也得知道啊。”其实她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然后飞快拿了剧本,又闯了好几个红灯接上了安森林。好险,总算没耽误事儿。 《玫瑰》讲述的改革开放之后的故事,男主角李晓波在老婆李杨慧娘家的帮扶下,机缘巧合一夜暴富,从此开始游戏人间。他有钱,长得也帅,勾搭人一勾一个准儿。有时候趁着家里没人,甚至带着外面的女人回家。李杨慧,就是被这么活活气死的。 然后他很快又娶了第二个妻子王佳佳,一个大学还没毕业的女学生,结婚五个月就给他生了一个儿子。自此,家中开始怪事连连。 先是李晓波在家中偷/情的事儿被王佳佳逮了个现行,二人大打出手。后来他跟合伙人老婆在办公室春/风一度的照片被人贴了大字报。 接下来,他偶然发现视若珠宝的儿子根本不是自己的种,绿/云/罩/顶一怒之下跟王佳佳离婚。 而他在李杨慧没死之前找的那些情妇、小三,丑事被宣扬的人尽皆知。小三们没得到好,李晓波也被人整的不轻。偌大的公司成了空壳子,还欠了一屁股债。 他的父母经受不住羞辱与打击,接连住院,父亲直接被气死,母亲病怏怏的瘫痪在床。一家子死的死残的残废的废,可以说要多惨有多惨。 李晓波痛定思痛,觉得肯定是弟弟在害他,拎着刀上门去找茬,砍掉弟弟李小兵的一条胳膊。弟弟没跟他计较,甚至连医药费都没要,只自认倒霉。 这时他唯一的女儿玫瑰申请到了国外的大学,他却死活不肯给学费,还把李杨慧留给女儿的遗产给扣了下来。小姑娘最后什么都没要,在舅舅的帮助下,卖掉母亲偷偷记在她名下的一套老房子,拿着钱去了国外,从此音讯全无。 十多年后,李晓波病重,穷困潦倒之际,辗转托人联系到女儿,希望可以回来给他养老。玫瑰只身前来,在他寄居的窝棚里,伏在他床边轻轻说了几句话,本就体弱多病的李晓波突然双眼大睁活活气死。死后骨灰并没有得到安葬,而是被玫瑰撒进了大海葬身鱼腹。 安森林之前大致浏览剧情,还以为是普通的家庭伦理剧,可是通读一遍下来,才知道人家是披着荒/诞/悬/疑外皮的伦理剧。 从李杨慧死去,剧中就处处透着诡异。桩桩件件,所有掩埋起来的丑恶都被揭露的如此巧妙,简直可以说的上是天衣无缝。 玫瑰在母亲活着的时候是个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的人心都能化了。只要考试,从来都是第一名。就是这么个好孩子,却没有得到命运的眷顾。失去了唯一真心疼爱她的母亲,她连顿热乎饭都吃不上。 自母亲撒手人寰,她夜夜痛哭,之后却是突然之间变得沉默寡言阴郁呆板,一心扑到了学习上。不管外界如何混乱不堪,她只背着自己破了一个口子的书包,上学放学。 整部剧这个小姑娘好似都可有可无,她漂亮,她可怜,她无辜,她纯洁…… 直到最后,李晓波被亲生女儿的一句话活活气死。人们再倒回去反思,才发现,李晓波,对李晓波放任劝李杨慧隐忍的李晓波父母、李杨慧死之前李晓波的那些情妇……几乎没有一个人得到好下场。而每每有风波出现,总有这个小姑娘若有似无的身影。 细思极恐,却又顺理成章。 来试镜玫瑰的演员,最终也只有十三个。工作人员一人发了一张A4纸,安森林无意间瞟了一眼,才发觉所有人拿到的试镜场景都是一样的。 是李晓波死后,玫瑰再次登上出国的飞机,含泪回忆的一桩往事。 安森林拿到的是第八号,进场之前她想了想,把陈凌头上的皮筋儿薅了下来,又解下自己的,对着玻璃窗三下两下给自己扎了两个马尾辫。 会议室正前方坐着一排人,应该是导演、制片人、编剧等。中间留出很大的空地,只放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跟一个崭新的笔记本。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在门口定了三秒才进去,简单的进行了一个自我介绍,酝酿了半天才进入状态。 母亲是玫瑰的天玫瑰的地,是玫瑰所有的温暖。可是母亲去世了,她不能接受。 爷爷奶奶对母亲的去世不以为然,父亲则在母亲尸骨未寒的时候就带着野/女人回来鬼/混。她不想叫那些女人碰母亲的东西,所以一向是好学生乖乖女的玫瑰,逃课了。她想把母亲的遗物统统收到自己的屋里藏起来。 然后她发现了一本牛皮日记本。 很高档的进口货,一打开里面却全是泪痕,笔迹潦草凌乱,落笔又深又利。 她慢慢的翻着,从一开始的怀念,到心酸,再到痛哭流涕。当得知母亲被父亲跟奶奶刺激的每日靠着安眠药度日时,她整个人已经绷到了极点。 之前所有的怀疑得到证实,母亲是被父亲活活气死的。 她紧紧把日记本抱在怀里,像是想要抱抱当初走投无路的母亲。 那么无助,那么痛苦,那么绝望的母亲。 她多想抱抱她啊。 但是永远都抱不到了,她只能抱着这本全是眼泪的日记本涕泪横流,光洁的额头上青筋暴起,只余满腔的愤怒与悲怆。 空旷的会议室里寂寥无声,只余浅浅的呼吸跟围观众人的擦鼻涕声。良久,坐在中间的毛子蹇站了起来,破天荒的亲自给试镜演员递了一张面巾纸。 安森林入戏有些深,还有些出不来,指尖颤抖的接过纸,却连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她捂着脸任由眼泪大滴大滴的滑落,勉强给众人鞠了一躬。 上车后,陈凌见她一副虚脱到不行的疲惫样,也不敢多言,还很体贴的给她盖上了毯子,“先睡会儿吧。” 毛子蹇的电话来的很快,当天晚上,陈凌食不知味的吃着凌晨夜宵时,得到这个消息还有些懵,下意识的问了句,“您确定是毛子蹇毛导本人吗?” 毛子蹇严肃冰冷的声音隔着电话传来,“是。” 陈凌整个人亢奋到极点,没忍住原地崩了下。然后大着嗓门喊:“毛导,您刚说什么,我们森林是过了吧,玫瑰是她的了是吧?” “还不能最后确定,你们明天再过来一趟,还要再试一场。”毛子蹇确实欣赏白天那个演技惊艳的小姑娘,很认真的解释道:“玫瑰这个角色复杂多面,我们还需要再看看。” 陈凌没有一点被冒犯到的意思,“毛导您放心吧,我是看着森林长大的,您签了她,我保证您不会后悔!” 安森林发烧了,她缩在冰冷的被窝里,觉得自己变成个冰块儿。 睡吧,睡着了就不冷了。 可是睡着了,还是冷。梦里不是天堂,甚至比醒着还要痛苦。 魏连成回来的时候,她整个人已经烧成了虾子,眼角满是泪痕,一个劲儿的在喊着冷。她轻叫他的名字,小小声的,弱弱的,一字一顿。 ‘魏连成’‘魏连成’‘魏连成’……小心翼翼的像在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凄惶又倔强。 一把钝钝的刀子插进了心房,缓慢而有力的来回抽刺翻搅,魏连成疼的脸色苍白,眼圈蓦地发红。 “我在,我在,不怕,宝宝不怕,乖,睡吧,我在。” 有人哄了,安森林眼角的泪不再收敛,跟决堤的洪水一样喷涌而出,“不睡,冷。” “我抱着呢,抱着就不冷了,乖乖,闭上眼睛,一会儿医生就来了,我在呢,不怕。” 魏连成一夜几乎没怎么合眼,怀里娇软的身躯凉了又热,热了又凉,一会儿就是一身冷汗,他只能不停的给她捂着,床单汗湿了就换边睡,让阿姨收拾好,一会儿再换回来,如此周而复始。 直到凌晨,闹腾了一夜的安森林才沉沉睡去。 陈凌那边昨天夜里就没打通安森林的电话,天亮了打还是不通,她只好壮着胆子打到了魏连成这里。 “……就是这样的,魏总,森林在您身边吗,麻烦您让她接个电话,或者帮我转告一声,八点半我开车过去接她,叫她做好准备。” 魏连成掀开被子下床,察觉安森林眉头皱了皱,抬手给她抚平,把自己的枕头塞到她怀里,光着脚出了卧室,才小声道:“她去不了了,发烧。” 陈凌着急的不知如何是好,“这怎么能不去呢……不是,怎么这时候发烧了呢,哎呀,这可怎么办,毛导这边可不等人的……” 魏连成本来就不是好脾气,一夜未睡更没心思搭理她的碎碎念,冷声道:“这事儿你别管了,我来安排。” 陈凌都快急哭了,什么叫她别管了,她是经纪人啊,不管怎么成,可是魏连成没等她答应就兀自挂了电话,再打过去就是占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