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院子很是偏僻,地处永寿宫最西边,平常少有人经过,这也是为什么云珩选择来这打扫院落的理由。 此时这院子放眼望去很是狭隘,只有一处石桌摆置在竹林中,而竹林并无苍翠之色,显得死气沉沉,四面的屋落紧闭房门很是幽静,自南渊离开后院子里只余下两人,更显得沉静。 云珩打破沉寂,抬头询问:“奴婢听说大渝的人前来请大人归国,但好像大人拒绝了?” 顾襄城淡笑望着云珩,眼中是满满的笑意:“姑娘很好奇本官为什么会有这种抉择?其实很简单,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本官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够安身立命的地方。” 云珩微皱眉,似乎未想到顾襄城会是这样的答复,一时语塞。 顾襄城却低笑,继而又向云珩走近一步说道:“所以朝野百官和黎明百姓眼中那个所谓的惊才绝艳的顾尚书,其实和那些哗众取宠的奸佞小人,和那些追名逐利的世俗凡夫并没有任何不同。但是因为本官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站的高,所以免去世人的诟病,就算有人不满也可用手段铲平……以使得百年后丹青史书中本官的一方美名。” 这番话让云珩眼中燃起明亮的光,她明白顾襄城话中的意思,也因为明白其中深意,对眼前这个男人更加警惕。 顾襄城这是在告诉自己,就算如今有着排山倒海的能力为云家平冤,但倘若没有翻云覆雨的权势,也只是徒劳无用,云家还会再是俎上之肉,再次被分割瓦解也是指日可待。 “大人,我想问一事。” 未及话尽,顾襄城低笑道:“本官很喜欢你不说奴婢的样子,这样的你如同初雪中的梅,夺目美妙。” 这般温情的话,云珩却置若罔闻,继续道:“我想问的是,大人的所做所为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日浣衣局送衣他及时的出现,那夜偷听秀玉谈话他的及时挽救……他的举动仿佛莫测又好似昭然若揭。 顾襄城淡笑注视着她说:“本官以为你明白的。” 云珩冷笑道:“大人想在皇宫中置下棋子,而正好有意愿让奴婢成为这一枚棋子。” 顾襄城却狠心地揭穿道:“皇宫里不止一个你聪慧,本官从来不缺棋子,再说论资质你尚且稚嫩。” 云珩并没有因为被他的话而难堪,笑意自若盯着他说:“我确实资质平平,但是大人你还是会选择我。因为我与你一样。” 顾襄城挑眉,“哦?” 云珩笑道:“同样是孤注一掷,拿自己的命赌明天,想要踩着别人的尸首,登上高楼。” “你不曾,满手血腥。” 云珩摇头道:“那只是因为现在的我不是我,日后的我方是我。” 他忽然道,“所以暗中与罪奴书信往来,密谋他事却不被人发觉,都是为了日后的自己。” 云珩愕然回视,顾襄城一如既往笑得温雅。但云珩却能感觉到他那笑中深藏的算计之意,果然又听得他说:“云珩,你想要干什么,本官知道。” 云珩道:“顾尚书眼尖我自知瞒不过。所以只能如实相告,我现在只差一个契机,一个面圣的时机。”云珩镇定自若,完全无畏惧感,完完全全地将自己心中的本意道出了口中。顾襄城是何心思她猜不透,却知道他不会揭穿。 “这个契机若成,我可以拥有我想要的。” 顾襄城沉声,问了她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云珩,你可知道寻常女子是怎样的?” 云珩错愕,依旧笑吟吟,“不知。” “待字闺中,然后寻个好郎君,举案齐眉,相夫教子。老得掉光了牙时,子孙满堂,承欢膝下,跟着老伴笑着度过晚年。”顾襄城突然转过身,他依旧笑,却夹杂着冷意。 云珩乖巧的敛下眼,那弯弯的睫毛在阳光下照得金光灿灿。她无奈一笑说:“可惜我再也不会拥有这寻常女子该有的。” 顾襄城那眼眸一暗,沉沉注视她许久方说:“六王意图起兵谋逆,本官知道你是聪明人,该做什么。” ———— 西境南煌山北麓,大良行军出错,被伏兵一举包围北麓河边,进退维谷。 两方兵马相持两处,隔着黄沙沸腾的河水,剑拔弩张杀意四起。 凤知酒看着隔着苍茫的霜雾,看着密密麻麻如蚁的大良军队如同黑云压境,声势浩大如饕餮。 她却镇静如万钧压身,眯眼窥视敌军阵势片刻,心里已经知道怎么破解其阵法。缓缓从身后抽出青锋,大声对着身后五千轻骑喝道,"东漠将士听令,灭大良贼敌,立战功国荣!" 众军将士齐齐呐喊呼喝,气势如山洪,拔起长剑跟着副将凤知酒,前仆后继踏过黄沙河。 大良军不甘落后,举刀剑大踏步冲前去。于是两方挥刀之下,数声裂帛溅血三尺。 只是片刻时机,死尸成堆,两方军队依旧僵持不下。 原本是绿水青山的安详之地,如今是血水骨山之阴邪地狱。浓烈的血腥味夹着浑浊的黄土席卷滚滚而来。 凤知酒被敌军三面包抄紧紧围住,她却没有如临大敌的恐惧。多少年戎马疆场她早已镇定如山。眉头一皱全是凶狠的杀气,可是手心还是渗出了湿湿的薄汗,她现在委以重任——必须击破良武方阵最大的漏口阻止援军到来。咬紧干裂苍白的嘴唇挥手迅速抬起长剑,对于马下的敌人狠狠地如秋风扫落叶般一剑扫去,一刹间马下之人裂肤三寸鲜血四溅。一鼓作气再次长剑直劈马下的人又连倒十几人。可是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全都是要置于死地的兵法。凤知酒本就不想久战,毕竟她只要把援军拦阻在这里救济不了百里外的战场就可以了。 只是此次敌军人多势众,且步步紧逼统军的她,招招致命。不得已勒紧了缰绳挥剑一一如扫荡般劈去,环围的人如黄豆般肆意翻倒在地,热血沸腾溅在她的脸上。 忽然身后一连串痛呼,一连串兵刃划破皮肤的细微声音,一连串匆乱不齐的马踏声。 她来不及回头去看发生何事。 突有一双强劲有力的手蜷住她的腰身顺势拉过,她已坐在了另一匹马上了。来不及错愕,她身后的人持着刀戟随着他的侍从一路北行,竟然硬生生杀出了一道血路。 那血路直逼良武方阵最大漏洞,即三路军队相错时其中最小方阵正有集聚之力围住深处军中的敌人,但与外围因时间之差留有间隙,其间隙虽没有大到容人横行通过,却若是强取硬攻是蛮简单的。 凤知酒带来的轻骑跟随其后,待良武方阵以两极之势分崩裂开,他们便以迅雷不及掩耳合围包抄住大良敌军。 那男人没有停下来,依旧一路向北。 北麓亭山上,那男人终于停了马放了凤知酒下来。 凤知酒一下马也顾不得满面风尘,双手作揖道,"末将拜见太子殿下。" 那男人正是东漠崇德帝皇长子南秀,这些年常走南闯北,四处守境防敌安民,不似其他皇亲贵胄般娇生惯养,所以俊秀的脸多了几分刚硬,横眉入鬓,眉下那双眼炯炯有神灿若烁烁星辰。身形颀长瘦劲,而军装之外披着白貂轻裘,一身飒拓。 他跳下马,并不急于开口说话。而是站在崖口看着崖下几近被禁军歼灭的大良大军,狼藉烽烟黄沙白骨残车。禁军正在逐一收缴军械,清查战俘,清扫战场…… "大良觊觎我朝北境已久,当年众附属小国如今也在一步步扩大,招兵买马暗度陈仓妄图脱离我朝。知酒,这一战成也败,败也成。"他满面疲倦,这几日他率八万禁军跋山涉水日以继夜才赶了过来,重任压身没有多久的歇息之时。 大良此击明面上是要夺取北境疆土,可是暗地里还想探识的是东漠根基之深浅以及,附属国中对东漠仍肯忠心耿耿归顺相助者多少。 而这一战,若是成,守住疆土。但大良必定加派谋士说客,秘密前往与附属国尽快建立联盟。若是败,北境疆土起码连失五座城池,北境附属国必也深受其害,一时无法回转,无暇脱身无心联盟。 但是无论哪一种,都是他所不能承受的。 "殿下,凡事都是以长远为计。只是这一战我们必需要赢,必定要守住这北境疆土。要是连国土都不能守住,连百姓都不得庇佑,何来东漠。殿下担心将来,就必须先稳住如今。" "如今?"南秀重复了几遍,眼中阴翳晦暗。如今世风日下,何谈将来。"知酒,你告诉本宫,天下疆土,为何不能独一人所有!" 凤知酒从容道,"若独拥天下于人君,苛刑□□层出不穷,正所谓苛政猛于虎,九黎之后退无可退的结果无非是起义。天下不可能只一个人所有,因为国家不是一成不变,虚虚幻幻是是非非,也不是一时之间可以说明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