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尚书转身,不言不语地盯着张不移。
张不移被看得毛骨悚然。
“不肖子!”张尚书一记冷眼扫过:“都要变天了,你还整日没个正行!”
他拂袖离去。
张不移愣在原地,没听明白:“……变什么?”
而后懊恼,又没打听到那女史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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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后,昭元向皇帝回禀此次行程。
昭元将张尚书赠送的茶饼呈递:“父皇,儿臣不负使命,携信物凯旋。”
她将密谈的一言一行,尽数禀明:“张尚书以茶言志,承诺辅弼正统,随遇而安、不搅风波。”
“好。”皇帝面露赞许,让王常侍扶起昭元:“办、办得好。”
王常侍笑呵呵地上前搀扶,一边让宫人搬来张绣墩。
昭元莞尔,谢过王常侍,在榻边坐下。她扭头看见旁边的奏案:“这是今日新贡上的折子?”
“嗯。”皇帝倚靠在御榻上,气息微弱:“你读给朕听听。”
昭元从命,拿起奏折翻开:“臣华州刺史,携同州刺史,奏:……关中大旱,民饥。”
“父皇,”昭元读完,问:“关中旱灾,可需召集杨相等人来议?”
如今父皇卧病,一应政事皆交由群臣出谋划策,父皇只需拿个决策。
皇帝喘息片刻,摆手道:“不急,你先说、说你的见解。”
昭元将奏折合上,畅言道:“我觉得旱灾实情有待考究。我们周国疆域辽阔,每年都有旱涝地动等天灾,谁知道官员是否夸大其词、以图灾款。故而应当派钦差去地方勘探一番,可惜此举太费时。若求速,不如找找之前的奏折。旱灾前必少雨,清明、春分时节,官员见节气有异,应该上报过。”
皇帝看着她,一笑:“你有如此谋略,甚好。可惜……”
“可惜什么?”昭元挑眉问。
皇帝摆手:“无事。你主意甚好,这两个法子都、都得办,双管齐下。”
受到夸赞,昭元有些得意。她谦逊道:“我这些日子为父皇读奏折,还翻阅了往年的奏折,从中习得许多,出的主意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王常侍顺势道:“呵呵,公主实在客气。”
“轰隆——!”
忽然,殿外响起一声雷鸣,将穹宇劈成两半。
众人皆惊,停下话头。
王常侍出殿外查看,回来禀报:“禀圣人,外头黑云压城,怕是将要落大雨。”
殿内跟着暗下,随即宫人们有条不紊地点上明灯。
看这天色,昭元忽而想起一句老话:大旱之后必有大涝。莫非关中大旱确有其事?
“朕……”皇帝端详着昭元,极其认真。良久,他眼中神色变了,声音亦带着沉重,“朕无能啊,昭元。”
昭元愕然:“父皇何处此言?”
皇帝闭眸,摆手:“众人退下。”
闻言,王常侍领着众宫人退至殿外,仅留殿中一对父女。
见此阵势,昭元不由忐忑,她问:“父皇要同我说什么?”
皇帝道:“你可知,卫国公同朕说了何、何话?”
昭元摇头:“不知。”
皇帝缓缓道:“他、他听闻相看驸马的传言……”
“传言是假的!”昭元恼羞,忍不住打断:“怎么连他老人家都听说了。”
她心如小鹿乱撞,躁乱间见父皇身前被褥滑落,站起身欲提起。
“他,”皇帝低低叹息一声:“拒了这、这桩婚。”
昭元提被褥的动作停住。
皇帝眼中悲痛,伸出枯瘦的手:“可惜啊,你若为男儿身,便不必、不必困于婚姻……”
“哦,嗯。”昭元眼角一时酸涩。她握住父皇的手,强自开解,“没事,姻缘天定。卫国公乃国家柱石,他若不愿,父皇也不好勉强……再则,之前不都是戏——”
她声音戛然而止,才能掩盖颤抖。
昭元平复片刻,道:“不都是戏言么。儿臣无事,父皇不必担忧。”
皇帝饱含愧疚。
他想起卫国公原话。
当时,卫国公便跪在御榻前。堂堂一位厥功至伟的老臣,直言恳求:“老臣一生恪尽职守、兢兢业业,立身清正,不攀权贵、不结党羽。陛下今朝下嫁公主,让老臣如何自处?臣外孙霍氏一门,来日若平步青云,是实至名归,还是陛下偏宠?叫世人如何议论。您难道要老臣晚节不保吗。”
“老臣年事已高,唯一心愿,便是儿孙绕膝。对孙媳的唯一要求,是宜室宜家。昭元公主身份贵重,恐难消受小门小户之乐,老臣亦高攀不起。”
言辞之恳切,声泪俱下。
皇帝听的明白,卫国公拒这桩婚,是因为昭元不能“宜室宜家”。昭元性格要强,聪颖慧黠,又有着如此出身,岂会安于后宅,做一谨遵三从四德的妇人。
当时听完卫国公所言,皇帝自省许久。以前,他时常暗惜,昭元若是男儿身,治理江山亦可行……
或许正是因为他如此的偏爱与纵容,才将昭元养成此番模样。
皇帝心间钝钝地疼。他宽慰道:“昭元,莫、莫心伤。”
昭元闷闷应一声:“嗯。”
“罢了,”皇帝摆手:“你回、回自己宫里歇着去吧,看开些。”
昭元起身告退。
走出殿外,昭元坐上轿辇,一路沉默地起驾回液景殿。
轿辇旁,尤女史战战兢兢地跟着,不敢、亦不知如何宽慰。
此刻天色黑沉,大雨将至,衬得气氛更是阴郁。主仆十数人,没一个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