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细雨刚过,乍暖还寒,宫墙柳上的枝条抽出新绿,翠鸟停在红砖上低头啄着油光水滑的羽毛。
庭院内洛明蓁和萧则坐在屋檐下洛明蓁躺在他的腿上身旁的木板上还摆着一盘子晒好的梅干。院子里的山茶花开得正好大红色的身姿在风中摇曳。
萧则手指捏着一颗梅干,正要递到洛明蓁唇边。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人还没有进来,哭声先响起:“父皇,母后!”
洛明蓁和萧则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无奈和好笑。
一听就知道是他们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家伙。
洛明蓁直起身子,萧则也收回手。果不其然,大门打开,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就扑了过来。
“母后你快救救我!”萧宝蔻将身子埋进洛明蓁怀里只抬起一个脑袋,可怜巴巴地瞧着她声音哽咽,眼尾却半点泪痕都没有。
她如今也有十岁,脸上脱了婴儿肥,一哭起来眼尾低垂不刻意的时候也带了几分撒娇地意味。
洛明蓁揉了揉她发髻上的珠花配合地道:“这是怎么了?说得这么严重?”
萧宝蔻呜呜咽咽地道:“有人欺负我。”
萧则斜了她一眼:“在这宫里还有人敢欺负你?”
她不欺负别人就是好的了。
萧宝蔻鼓着腮帮,信誓旦旦:“真的!”她眼尾又垂下来,两只小手抹着眼角不存在的泪,伤心地道,“就是那个新来的小古板,他老是跟太傅告我的状。不许我逃课,不许我睡觉,不许别人替我抄书,还老是教训我!”
“就是因为他,害得我老是被太傅打手心,你们瞧瞧,我的手都红了。他还老是让我背书,天天背书,背不好就不让我出去玩。”
她的呜咽声大起来,攥着萧则和洛明蓁的袖子:“父皇,母后,你们快帮我把那个小古板赶走!”
再这样下去,她的日子可怎么过?
洛明蓁疑惑地皱了皱眉,哪个“小古板”?一旁的萧则倒是猜到了她口中说的是谁,轻飘飘地道:“她说的应当是右相家的孙儿,齐思邈。”
洛明蓁恍然大悟,拖长尾音“哦”了一声。那个小孩她有印象,是个顶有名的小神童,小小年纪,博学多识。只是性子跟他祖父右相一样,做事一板一眼的,像个小大人。
原本就是看中了他的学识和他那刚正不阿的性子,才让他进上书房做陪读,好好督促萧宝蔻上进。
她又忽地想起一桩几年前的旧事,再看着萧宝蔻这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捏了捏她的脸蛋,取笑:“你现在要赶人家走,小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
那还是五年前,中元节的时候,带她出去赏花灯。在花灯摊子旁边拉着人家齐小公子的袖子不放,又哭又闹地让他跟她回家。
不过好在她忘性大,回来没几天就把那事儿给忘了,再也没有提过上元节那个漂亮小哥哥。
萧宝蔻略歪了头,眼里闪过一丝迷茫。小时候?这跟小时候有什么关系?
见她一脸茫然,洛明蓁又笑了看来这丫头是不记得那件事了。
萧宝蔻确实忘了那回事,一来那时候还小,二来她一向是个没心没肺的。齐思邈如今也年有十五,与小时候比起来,不仅人高了一大截,气质也愈发冷了些。站在他身边,像挨着一座又冷又硬的大冰山。
每每同她谈话,不是让她背书习字,便是将她扣在书房,教她为君之道,她若是不听,还要罚她抄书。
谁不知道她萧宝蔻是大昭最最尊贵的小公主,长大了还会是这大昭的女帝。旁人都巴结她,捧着她,唯独那个齐思邈罚她,斥责她,拘着她,半点面子都不给。
一点都不像宁国府的小侯爷,那宁小侯虽然长得没有齐思邈好看,却很是听她的话,会跟着她一起捉蛐蛐,玩泥巴,事事都顺着她。
而齐思邈永远都不会跟她们一起玩,他只会在书房里看书,抚琴,下棋,。萧宝蔻背地里不是叫他小古板,就是叫他臭石头。
她觉得这块臭石头长大了也是个像太傅那样的老古董,实在无趣。
萧宝蔻不再多想,又凑过去撒娇,在他们怀里打滚:“父皇,母后,你们把他赶走好不好?好不好嘛?我不喜欢他,他老是管着我,比太傅还啰嗦,我不要他做我的伴读。”
洛明蓁又好气,又好笑地道:“我看你平时也没少欺负人家吧?”
她这个女儿她可是清楚得很,直来直往,最受不得委屈。
“才没有呢!”萧宝蔻撅嘴反驳。
对上洛明蓁怀疑的眼神,她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地嘀咕:“谁让他长得太好看了……”
她倒是想欺负回去,可见着他那张漂亮的脸,一下子就没脾气了。而且她以往也背后做过几次恶作剧,往他肩上放虫子吓他,把墨水泼在他的白衣裳上,或者在他必经之路上,用绳子绊他一个大跟斗。
可每次他既不还手,也不说话,自己站起来,把衣裳理整洁,便继续让她背书。
唯一一次见着他闹脾气,是因为她给了宁小侯一颗糖,却故意没给他,还由衷地夸了宁小侯长得漂亮。
结果齐思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冷下脸,转身走了,整整三日都没有再同她说过一句话。
她那时候就想,这个小古板是真的小气,为了一颗糖跟她生那么久的气。
总之,她觉得她跟这个小古板八字不合,为今之计,只能把他赶回家,不让他再管着她,这样才能相安无事。
萧宝蔻扯了扯洛明蓁的衣襟,又凑过去拉萧则的手:“父皇,母后,你们不能看着宝蔻被别人欺负呀。”
萧则没说话,洛明蓁只是笑,随即拍了拍她的脑袋:“人家齐小公子可是咱们大昭最年轻的进士,来给你这个小丫头做伴读,都是屈才了。而且我和你父皇还不知道你的脾气?多半是你不听话,瞎胡闹,齐小公子可是个讲道理的,你惹了那么多祸,他都没有说过你一句坏话,你看看,你是不是也应该大度一点?”
萧宝蔻一噎,想反驳又寻不到理由,而萧则揽住洛明蓁的手,将她扶起来,对着萧宝蔻道:“好了,回上书房去,我和你母后还有事。”
萧宝蔻轻哼,能有什么事,不就是撇开她出去玩。
在她晃神的时候,萧则已经牵着洛明蓁走了,萧宝蔻瞧着他们的背影,两个人贴得紧紧地,中间连条缝都没有留给她。
她撅嘴:“哼,我找舅舅和舅母他们去,让他们教我功夫。”
然后就去对付小古板。
萧宝蔻眼神一亮,觉得这实在是个好方法,她麻溜地站起来,赶忙往宫外跑。
她舅舅卫子瑜两年前调到京都衙门当总捕头了,她舅母又在朱雀街开了一家医馆,她若是出宫,就爱往他们那儿去。
正巧上个月她舅母有了身孕,她去探望探望,顺便还能找她舅母讨要几瓶捉弄人的药。
……
朱雀街,回春堂。
萧宝蔻迈着步子上了台阶,两只手扒拉在门框上,身子倚靠上去,探头瞧着屋里。
除了来看诊的病人就只有几个坐堂大夫,她看了一圈,没瞧见卫子瑜和陆寻春。正准备大摇大摆地进去,脑袋忽地被一只大手按住。
“哪儿来的小猫?在这儿准备偷食呢?”
调笑声响起,那只手还在她的发髻上揉了揉。
萧宝蔻立马高兴地回头,见着脚踏官靴,腰挎横刀的卫子瑜,大喊了一声:“舅舅!”
卫子瑜应声,笑得眯起眼睛,他一只手提着一只剥了毛的老母鸡,用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拍着萧宝蔻的发髻:“小宝蔻,今儿怎么想起到我这儿来了,又闯祸了?”
萧宝蔻鼓着腮帮:“舅舅,我这么乖,怎么会惹祸,人家是想您和舅母了。”
卫子瑜但笑不语,这小丫头每回惹祸了就会往他们这儿躲,躲个三五天才敢回去。
“你来得倒是巧,我刚买了只老母鸡,待会儿炖汤喝,保管比你那皇帝爹弄得好喝。”
萧宝蔻配合地点头。
卫子瑜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脑:“你舅母在后院,你去陪她解解闷儿,我去和你们炖鸡汤。”
“好嘞!”萧宝蔻响亮又轻快地应了一声,提着裙摆就往后院跑。
而站在堂屋里的卫子瑜瞧着她生龙活虎的背影,轻笑了几声:“这丫头也不怕摔了。”转而提着老母鸡往厨房去了。
而萧宝蔻跑到屋檐下,瞧着在院子里晒草药的陆寻春,挥了挥手:“舅母,宝蔻来找你玩啦!”
“小宝蔻?”
陆寻春放下手里的草药,回过头,见着跑过来的萧宝蔻,莞尔一笑。
萧宝蔻跑到她身旁,好奇地瞧着她的肚子,拉住她的手:“舅母你现在应该多休息。”她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这些草药,我来帮您晒。”
她垫着脚,熟练地拿竹片翻草药。
陆寻春将手搭在她肩上,笑道:“又惹祸了?”
萧宝蔻高高撅起嘴:“舅母,我有这么不听话么?刚刚舅舅也问我是不是闯祸了。”
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用竹片翻着草药,一副小大人的语气:“我可是公主,公主才不惹祸呢。”
在回廊下挑拣草药的少年使坏地接了一句:“公主就爱吃!”
萧宝蔻单手叉腰,用力地冲他哼了一声:“本公主不和你这个刁民计较。”
那少年冲她做了个鬼脸,萧宝蔻也冲他呲了呲牙。
陆寻春给她顺毛:“好了,你们俩也是,一见面就斗嘴。”她又笑道,“不过小宝蔻,你今日这么乖,是不是有什么事?”
萧宝蔻被她戳中小久久,笑了起来,两只手捏着竹片,有些不好意思地凑近:“舅母,你您这儿有没有什么药,可以让人身上痒痒的?”
她两只小手在半空中抓了抓,“就是那种越挠越痒,越痒越挠的,不过也不要太厉害,就浑身痒痒就行。”
陆寻春轻笑:“你拿这个作甚,是要捉弄谁?”
萧宝蔻转了转眼珠子:“舅母,不是捉弄,是报仇。”
她又添油加醋地把齐思邈的形象丑化了一下,再把自己说得可怜兮兮地,只差挤出几滴眼泪来配合气氛。
听她说完,陆寻春却没动,反而点了点她的鼻子:“小丫头,鬼灵精的,我看是你欺负人家。”她又道,“我可不能让你去惹祸,要是你下手没分寸,可就遭了。”
见萧宝蔻又要凑过来撒娇,她连忙转移话题:“好像是鸡汤味,肯定是你舅舅做好饭菜了,快来,我们用饭去,晚一点,我带你出去玩。”
她又对着回廊下的少年道:“白苏,先别忙了,用饭去。”
萧宝蔻只好暂时歇了心思,跟着她去里屋用膳。
用饭时,她还在琢磨着怎么找陆寻春套到痒痒药。从饭碗里抬起头的时候,就见着卫子瑜不停地给陆寻春夹菜,又将鸡汤给她盛了整整一大碗。
陆寻春皱着眉头不想喝,他不像平日里的吊儿郎当,好说歹说让她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