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把辫子一圈又一圈地缠了满脖,看起来像只凶猛的猎豹。
刚才的东西一定是他砸的,因为他这会儿手里拎着一根又粗又长的木棍,龇牙咧嘴地直接向着他们的方向飞跑过来:“叫老子看看是谁家的小崽子在这吵个不停,给老子抓到了,非把你们脑袋给打开花不行!”
领头的小孩顿时惊慌大叫:“呀!是霍癞子!别被他抓了,快跑!”
瞬间,刚才还挤在一起的小屁孩们一哄而散,路边围观的行人们也颇为忌惮地往旁边躲了躲,生怕那根被挥舞得呼呼响的木棒再不小心打到他们身上。
刚才的阴郁瞬间因为这段插曲散了不少,陈嘉瑜摇摇头,转身继续朝着老宅的方向走去。
没一会儿,身后就响起了匆匆而来的脚步声。
很快,有人从后头猛地按住他肩膀往他背上跳,差点没把他拽趴下。
陈嘉瑜一个趔趄,白眼都翻出来了半个:“打赢了?”
少年在后头嘿嘿一笑,得意的很:“那帮小崽子怎么可能是老子的对手,你真不应该走那么快的,留下来看老子几下就把他们干趴下!那场面,舒坦!”
“行了吧你,那帮小孩最大的看着也就十岁左右,你都已经十七八了,怎么还跟他们计较个没完,说出去多不好听啊……”
陈嘉瑜撇撇嘴,举起了油纸包:“喏,刚买的梨花酥,尝尝?”
话音未落,他就感觉到后脑勺忽然一痛。
原来是那少年嫌他刚才的话不中听,使劲揪了一下他的辫子,听到他‘嘶’一声倒吸了口凉气,才满意地从他手里抢走了梨花酥。
听着耳旁的咀嚼声,陈嘉瑜咬着牙揉了揉脑袋。
虽然被对方这样对待,但他也没怎么生气。
因为当年那件事,他从沧州狼狈逃回了海丰老家,然后就发现自己现在几乎是个万人嫌。
而他背后这个跟个人形挂件一样挂在他身上的少年完全不嫌弃他的臭名声,还愿意跟他做朋友,所以他很珍惜这难得的友情。
但因为对方是个又泼又癞的小混混,名声一样不好,所以外头的人都说他俩是臭味相投、贼老鼠一钻钻一窝!
“不是我说你啊老陈,你真就打算一直待在这小破地方不走了?”
霍临揽着他脖子,含含糊糊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那些老匹夫整日对你横鼻子竖眼的,净没事挑毛病,老子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你也是真能忍,都几年了还是连屁都对他们不放一个,搁老子身上,老子非要把他们脸打成猪头,卷了铺盖走人!你说你,是不是不敢?不敢就知会一声,老子叫兄弟抄家伙去帮你收拾他们去!”
“行了吧,吃东西都堵不上你的嘴。”陈嘉瑜横他一眼:“现在我是寄人篱下,人家愿意养着我、给我口吃的喝的,那都已经很不错了,我哪儿还敢挑三拣四啊……”
“又来了又来了,老子真是看不惯你这唧唧歪歪的模样!”
霍临伸手就拍了他一巴掌,瞪大双眼道:“废什么话呀,是个男人咱就二话不说直接干!今儿个兄弟也跟你交个底,你要是不想在海丰继续待了,我带你去南京!我有个兄弟是庆合会的,在那边大小也算是个头头,咱们可以投奔他去!我反正是想好了,最迟过完这个年,我就上那边去叫他引荐我进庆合会,拜个堂口,认个老大,江湖上以后都是咱们兄弟的威风名号,不得比你现在强?”
“你想好了?”陈嘉瑜笑了笑,并没什么兴趣地接话道:“那等着你以后发达了,我就去那边探望探望你,顺带着蹭点好吃的,只要你别假装不认识我就成……苟富贵啊苟富贵。”
霍临眉头皱了起来:“你真是个死脑筋,书呆子,读书读傻了吧你?朝廷不要你了,江湖上还给兄弟留着位置呢,你怎么就不听劝,非要在这憋屈一辈子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
陈嘉瑜被这个话题搞得有些烦躁,忍不住摸了摸脑袋:“当初我从沧州回来,我爹还特意吩咐过叫我就待在海丰,他另有安排,我要是走了万一刚好跟他错过,这不是挺麻烦的嘛。”
听到他提起这个,霍临沉默了好一会儿。
眼看着陈家老宅都已经出现在不远处了,他猛地停下了脚步:“你也别嫌我说话不好听,你看你都已经回来几年了,一点消息也没接到,要是你爹已经……”
死了呢?
霍临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含糊着把那个词给跳过去了:“难道你就等他一辈子?不可能的,真想知道你爹到底怎么样了,那你更应该出去啊,起码能打听打听京师那边的消息,看看这个案子到底是个什么结果……又不是多大的事,总不至于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吧?”
陈嘉瑜忍不住笑了一声:“也就你会说考场舞弊不算多大的事儿了,看看其他人,都恨不得用唾沫星子把我淹死呢。”
“那是他们猪脑子,听风就是雨。”霍临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的腰,挤眉弄眼道:“你之前不是说过这事儿不是你干的吗,兄弟也相信你不是那种人。”
“……”
看着霍临一脸坦然和真诚,陈嘉瑜突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甚至感到喉咙像是堵了一团棉花,让他那憋了一肚子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沉默良久,他最终也只能低下头长叹一声,然后拍了拍霍临肩膀,说他要回去了。
霍临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落寞的背影一步步走远,有些烦躁地一跺脚,喊了声:“你再好好想想吧,我这边忙完了再来找你啊……!”
那个背影抬起手,缓缓地挥了挥,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消失在了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