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被郭芙提问的那位老者见郭芙对前方的道人面露探究之色,悄悄对她道:“当先那个白发白眉的老道,是全真七子之一的广宁子郝大通,那位老道姑是全真教的女剑侠,姓孙名不二。之后两个约是小辈,跟着来的,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人群中有人闻言,道:“啊,那孙不二就是名闻大江南北的清净散人了。” 那老者道:“正是。她是陆夫人的师父。当年陆夫人遭遇危难,得郭大侠、黄帮助及丐帮中人相救,是以对丐帮一直感恩。这时丐帮广撒英雄帖招集天下英雄,陆冠英夫妇便一力承担,将英雄宴设在陆家庄中。”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之中,郭芙立刻知道了个大概,她微微颔首,再看向前厅,见郭靖等敬礼已毕,陪著郝大通、孙不二走向大厅,要与众英雄引见。此时大厅上筵席开处,人声鼎沸,烛光映红,一派热闹气象。 郭芙趁着热闹,弯下腰,躲在人群中,借了众人遮挡,从包袱中取出了面具戴上。 曾经的郭芙喜欢画美人面具,结果就是溜达到街上时被黄药师一抓一个准,于是后来便转为喜欢画大众脸的面具了。不得不说,扮成没什么特点的人之后,无论是躲人还是办(坏)事都方便。 不知是先入为主,还是因为护短的缘故,郭芙总瞧着那个在人群中左顾右盼的猥琐道士不太对劲,然而他却似乎和爹爹相识,两人竟是携手同入宴会。若之后真的要给那道士找不痛快,郭芙还真的不能被郭靖随便认出来,否则被找不痛快的一定是她自己。 郭芙少年心性,自幼被郭靖压制,却是越发喜欢违逆看不惯的长辈,加之与黄药师呆的久了,她对辈分一事看得极轻。哪管对方是长她几十岁还是长她几倍,她若不喜欢,绝不会给人半分面子,当初就是第一次遇到洪七公便是如此了。毕竟就是她心目中辈分最高的黄药师都要容让她几分,那些不认识的人又算得上什么? 就这样暗搓搓地想着,忽听见大厅中有人发出尖利的怒吼:“杨过!是杨过!这 ……这小……也来了!” 郭芙“嗯?”了一声,惊奇于那人眼力之好,不由戳戳杨过道:“你都脏成这样了,他都认得出来呀?” 杨过看向郭芙时先是吓了一跳,随后冷哼了一声:“我也差不多,他化成灰我都认得出。” 郭芙不解杨过语气中的怒意,瞥见惊喜地走过来的郭靖,飞快地嘀咕道:“不许告诉我爹妈我是谁,听到没?” 杨过想了想,当她是小姑娘心思,念到之前她不要他跟着来大胜关的时候,哼哼道:“我不管你的事。” 二人谈话间,郭靖已经快步走到他们面前,捉住了杨过的手,欢然道:“过儿,你也来啦?我只怕荒了你的功课,没邀你来。你师父既然带了你来,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杨过见状,略有些不自在,而郭芙则撇了撇嘴。 来,幻想一下此时站在这里的是郭芙而不是杨过,那么郭靖郭大侠绝对不会立刻奔来,而是眉头一皱,站在那里等她过去。 等她真的过去后,她那爹第一句话绝对是:“嗯。” 这“嗯”还不是对她说的,绝对是应她妈妈的话。 当然,对于她爹这种行为,郭芙并不是很介意,毕竟她人见人爱,不差她爹这一个。再者而言,她爹的看重和慈爱真的是好事吗? 对此郭芙表示:“呵呵。” 她翻了个白眼后看向杨过,他蠕了蠕唇,还未说什么,身边那道士便冷冷道:“贫道何德何能,那敢做杨爷的师父?” 郭靖大吃一惊,忙问:“赵师兄何出此言?敢是小孩儿不听教训么?” 赵道士只嘿嘿冷笑,不再言语。 不得不说,郭芙对这副嘴脸很看不惯。 郭芙见到上一个露出这种表情的是一个企图和黄药师告她黑状的人。都是冷笑不说话,就等着长辈把坏事往更坏里猜,然后准备听着对方长辈把小辈骂的狗血淋头,再不阴不阳地来几句话添把火浇点油,膈应膈应人。简直恶心至极。 所以说,这天下对着对方长辈告黑状的人还真是一个德性啊。 当然,话是这么说,但是天下长辈却不是一样的。黄药师不必说,她外祖父,妥妥亲外祖父,肯定第一件事是替她教训告状的人。但是她那爹嘛……真的不好说,他虽对杨过十分慈祥,但是他决不能容忍小辈犯错。这时候站在他面前的若是郭芙自己,他早就黑着脸瞪着她了,换做是杨过……想来也是差不多的。 郭芙承认,她此时是有点阴暗地想看杨过被郭靖骂了。没办法,她虽不想要郭靖的喜爱,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嫉妒杨过啊…… 然后郭芙便看见郭靖端详着杨过,眼中闪过怜惜之情,一把将他搂在了怀里。 一把将他搂在了怀里…… 搂在了怀里…… 郭芙:“……” 好了,不用说了,杨过才是郭芙她爹亲生的。 郭靖哪知杨过身边的小乞丐是郭芙,更别提听见她的心里话了,只向黄蓉叫道:“蓉儿,你瞧是谁来着?” 黄蓉此时走上前来见到杨过,也是一怔。然而她可没郭靖这般欢喜,只淡淡的道:“好啊,你也来啦。” 杨过见黄蓉来了,便从郭靖怀抱中轻轻挣脱,说道:“我身上脏,莫弄污了你老人家衣服。” 这两句话甚是冷淡,语气中颇含讥刺。 郭芙此刻心态不佳,莫名合了杨过此时心境,听懂了杨过这句话里意思,心里却没起什么波澜,还有点想笑。 郭大侠啊……活该。 郭靖脸上露出难过神色,想携杨过手,要他和自己去宴会上坐在一桌:“来,郭伯伯太久没见你啦!” 杨过抽回手,冷冷地道:“我站门口看一会便是,郭伯伯你去陪贵客罢。” 见郭靖还要再劝,杨过还要再拒绝,郭芙不由嫌烦,一把拉住了杨过:“有好吃好喝的干嘛不去?来,杨哥哥你带我去长长见识。” 说完凑到郭靖面前道:“郭大侠,我可以一桌吗?” 郭靖之前以为她只是丐帮同来的一个小乞丐,哪知她是和杨过相识的,见她有意拉杨过来,当下应了:“那是自然,小兄弟,快上座。” “上座说不上,”郭芙一手摆了摆,一手扯着杨过生怕他变卦逃开,笑道,“我就想和我帮帮主邻坐一块罢了,可以吗?” 闻言,四座皆静,赵道士更是冷哼一声,颇有嘲笑之意,像是笑她蹬鼻子上脸。 黄蓉也是讶异,然而她仔细瞧了这小乞丐一眼,见她眼神灵动,歪着头笑眯眯对她晃了晃手,便看见小乞丐袖子中银手镯的一角,虽只一角,但足可以看清那花纹雕刻之精细,绝非凡品,赫然是当初她送给郭芙的生辰礼物。 银器素有驻颜之效,又给人祥瑞庇护,阴邪不近。当初黄药师要带郭芙离岛,黄蓉虽知道父亲能教导郭芙是件好事,但为人母亲,终不放心子女在外,因此让郭芙带着,不可摘下。 此时见状,哪有什么不明白,四年未见,虽有书信往来,到底时常挂记,此刻心中一软,眼泪差点掉落,真想不管这满场英雄豪杰,只抱住郭芙责怪她几句。 然而这样做到底不妥,当即笑道:“我见小兄弟很是亲切,既是丐帮兄弟,便是一家人,你愿坐我旁边真是再好不过了。” 说完便亲切地拉着郭芙的手朝桌上走去,不再理会旁人惊奇。 郭芙则依旧拽着杨过的袖子,道:“杨兄弟,吃个饭有什么好推辞的,你还怕吃穷了陆庄主吗?” 杨过闻言,心里首先关注到了郭芙的称呼。 又变“杨兄弟”了?也只每次有求于他时才叫哥哥了。 哼。 杨过想罢,看了一眼黄蓉,见她神色不变,就没多说话。 他是看出来了,郭芙这家伙我行我素惯了,若是想做什么便就做了,哪管旁人。不过想着左右他也不吃亏,吃便吃了,有什么好怕的?当即让人看住他的马,便到了郭靖那一桌大口喝酒吃肉,浑然不管旁人眼光了。 黄蓉看了郭芙几眼,生怕她在路上受了苦,到这里还吃不好,站起身朗声对众英雄道:“明日是英雄大宴的正日。尚有好几路的英雄好汉此刻尚未到来。今晚请各位放怀畅饮,不醉不休,咱们明日再说正事。” 旁边几桌人虽是奇怪为何两个少年能坐上桌,但他们既然是江湖人士,却也没那么多规矩,此时听见黄蓉这样说,轰然称是,不再管其他了。 但见筵席上肉如山积,酒似溪流,宾主尽欢,群豪或猜枚斗饮,或说故叙旧。这日陆家庄上也不知放翻了多少头猪羊、斟干了多少美酒。 待到酒饭吃罢,众庄丁接待诸路好汉,分房安息。 郭芙之前既然在饭桌上,就也从谈话中知道了那个猥琐的道士叫甄志丙,冷笑的叫赵志敬,是杨过在全真教的师父。 只见赵志敬悄声向郝大通禀告几句,郝大通点点头。赵志敬便站起身来向郭靖一拱手,说道: “郭大侠,贫道有负重托,实在惭愧得很,今日是负荆请罪来啦。” 其实这哪是真的负荆请罪,分明是来找事了。 郭靖也懂其中道理,急忙回礼,说道:“赵师兄过谦了。咱们借一步到书房中说话。小孩儿家得罪赵师兄,小弟定当重重责罚,好教赵师兄消气。” 他这几句话朗声而说,杨过和郭芙听得清清楚楚。 若是郭芙要此刻被这样叫到书房被众人责骂,真的要揭竿而起不可,然而杨过却坦然站起,见郭靖向他招手,就过去跟在他身后。 郭芙忙起身,凑到他身边道:“你傻吗?还过去?我可看出来他们要骂你啦,你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情呀?” 杨过哼道:“他们若要骂我,我就走掉,再不回来这里就是。” 黄蓉见到郭芙起身,不好借了由头赶郭芙走,自然是时刻留意着她,此时将两个孩子的悄悄话听得一清二楚,在杨过说完后,立刻冷笑道:“真真有志气。” 杨过闻言,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只走快了些,将郭芙落在了身后。 郭芙和黄蓉互相看了一眼,此时众人都到了书房,长廊中再无他人。 郭芙见杨过抛下自己,忍不住道:“您惹他做什么?” 黄蓉讶然,想不到四年未见,郭芙居然也替杨过打抱不平了,不由道:“你替他质问你妈妈来了?” 郭芙眨眨眼,忙道:“我就是奇怪嘛,他要被骂,有点气性也是正常的。但我感觉妈妈也针对起他了,为什么呀?” 黄蓉顿了顿,第一次意识到郭芙已不是四年前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她现在居然也能察觉到一点别人所想。如此以来,黄蓉不犹有些女儿大了的欣慰和感伤,轻轻道:“今晚妈妈来找你,你再与我好好说道说道这些年的事。” “现在我们也可以找了房间说呀。妈,我可想你啦!” 说罢,郭芙笑嘻嘻地要扑上去抱住黄蓉,却被黄蓉轻轻挡住。 郭芙眨眨眼,有些疑惑,但听黄蓉道:“你爹一人应付不来那帮道士,你既然要帮你杨哥哥,怎么能不一起去?” 郭芙其实觉得杨过未必需要她帮忙,比起去开骂人大会,自然还是和黄蓉在一起更舒服些,不过此时听黄蓉这样说,那去去也不是不可以。 她这时候倒是没听出来黄蓉后半句的揶揄了。 不过在去书房之前,郭芙冲黄蓉眨眨眼:“说起来,妈妈知道给那几个道士安排的房间在哪里吗?” 黄蓉闻言,眉头不由自主地一跳:“你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