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寂静,甚至能听到针掉落的声音。
南穗僵硬地抬头,机械地张唇:“你的意思是……你就是傅景珩?”
男人站在那儿,压迫性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他面无表情,从鼻息中溢出来一个音节:“嗯。”
这个“嗯”字如同一把斧头悬在她的头顶,摇摇欲坠。
他的语调无波无澜:“我就是你所说的,长得像猩猩,胳膊比大象腿粗,还把人姑娘的胳膊砍掉的一一”
“变态“二字未说出口,南穗已然知晓他要说什么,内心一连串救命。她连忙挽回,强忍着钻进墙缝里的冲动:“我我我才是变态。”
南穗尴尬地难以呼吸,生怕他下一秒从旁边的天台跳到她家里,把她拎着吊打一顿让她好好看看黑帮老大是怎样炼成的。
“我还不是因为你嘛!”南穗解释,“害怕你落入歧途。”
“什么歧途?”傅景珩摘掉眼镜,似是疲倦地捏了捏眉心。
南穗瞟了他一眼又小心瞄了他一眼,一字不差地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他:“赛马场我看到他揽你的背了,他又是嗯嗯嗯嗯嗯……的那种人。你人好还帮了我那么多次的忙,我不想让你遭受那种不可描述的剧痛。”
“……”
他似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神情像是被疯狂蹂.躏的黄花大姑娘。
南穗看到他这幅模样,声音愈发地低,脑袋弯成了鹌鹑:“我又听说傅景珩性格有缺陷,你还开着他的车,我就,我就误会他包养你。”
傅景珩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是气笑了,“所以,我包养我自己?”
南穗立刻挺起胸脯,否认:“当然不是!现在误会解开了。我非常了解你、傅景珩,是一个怎样的人。”
沉默片刻,傅景珩凝视她,用眼神质问。
这时候让他转变对自己的印象很简单,那就是夸他!使劲夸他!往死里夸!
南穗用尽毕生所学,将好词好句从大脑里翻出来:“你有权有势,帅得让人忍不住生出八匹马都拉不回来想看你的心。人温和绅士,单纯善良,热情得像把火将我灼灼燃烧,简直就是人间瑰宝!世界顶级型男!”
如果能给她一晚上复习的时间,南穗觉得她可以说得更加完美。
任何人听了这些夸奖赞美的话,肯定会消气的吧。
南穗眼巴巴地对上男人的目光,不知是天台灯光昏暗的原因还是错觉,她看到他的眼底幽深漆黑,像是牢牢地将她定在原地,可下一秒,他又恢复到原本的模样。
仿佛她方才看到的,是一场错觉。
傅景珩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唇角的笑弧微扬:“那你了解的可真深.入。”
一一
“所以你邻居是傅景珩?那个让人敲了无数次酒店门的牛逼大佬傅景珩?”盛昭昭怀疑地用李佳琦直播的语气,提高嗓门:“O!M!!G!!!”
南穗捂着将要聋了的耳朵:“真的,他亲口对我说的,我骗你干嘛。”
盛昭昭想到方才南穗的陈述,扶额:“听完我都窒息了。”
“那个小女明星肯定害怕你学她敲傅景珩的门,所以骗你说傅景珩的坏话。”南穗猜测。
盛昭昭问一句她答一句,南穗的指尖折着耳机,看起来有些失神。
因为此时,她脑海里蓦地被那道身影以及男人最后轻飘飘的,带着异样低沉的“深.入”二字充斥着,只是在脑袋里幻想一下便让她耳尖泛红。
这两个字绝对令人遐想,南穗已经想到他单手扯掉领带,朝着她走来,一步一步缩短距离,西装裤笔挺地跪在她双.腿间,高大的身影以压迫性地缓缓逼近……
耳边忽地传来盛昭昭的声音,她无语道:“我都尴尬地替你抠出来一座珠穆朗玛峰了好嘛。”
顿了一分钟,南穗被迫拉回现实,她温吞道:“好像......是有那么一点。”
她无法原谅自己在和朋友聊天的时候,她居然会想象那种不可描述的画面,更是玷污了单纯善良的傅景珩的清白。
南穗手撑着脑袋,羞耻地紧闭双眼,捂着心口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拼命晃脑袋将那些画面晃出去。
过了会儿,盛昭昭“嘶”了声:“那你觉得傅景珩还会是你哥南祁止吗?”
南穗思忖半晌,说:“可能性从90%降到70%再降到50%。”
“长相是最大的证据,年龄也对上了,洁癖也对上了。”南穗说,“但是一一”
“我哥喜欢布丁甜食,傅景珩不喜欢;我哥阴郁沉闷,傅景珩绅士体贴,性格完全相反。”
末了,南穗加了句,“人的性格是很难改变的。”
更重要的是南祁止对她的占有欲令人窒息。
而傅景珩并不是,相反地,给予她很大的空间,她很喜欢和他相处的方式。
他们像是两个极端的人,如同盛夏里的阳光与冬日里深陷黑暗角落里的沼泽。
盛昭昭听后,说:“那也许真的不是南祁止吧。”
“我再确认一下。”南穗双手合十,“上天保佑,请给我一次扒了他衣服的机会吧!”
盛昭昭瞪大了眼:“我可算是发现了啊,南穗你是看上人家了吧!”
南穗:“我只是想看看傅景珩腰上有没有和我哥哥一样的胎记。”
“……”
-
挂了电话,卧室再次归于寂静。台灯的光照亮一隅,铺满在床。
南穗抿唇,眼睛没有焦距,慢慢地看到了某处,她失神地看着被她摆放在床上的那只洗地泛白的小熊玩偶。
这只小熊玩偶陪伴了她八年,是南祁止送给她的礼物。
她忽地想起几年前发生的那场事,在发生那件事之前,南穗对他满心的依赖与亲昵,而后浑身的心绪被抗拒、害怕和恐惧占据。
可是,如果上天有幸听见她的话,或者能够听到她的愿望。
她希望南祁止还活着。
他还那么的年轻,他应该在这个世界上光芒万丈。
***
许是在深夜里和盛昭昭谈起南祁止,以至于南穗久违地梦到了以前的事情。
那时她刚升初中,南祁止比她大六岁。考上京大意味着他不会同往常那般天天回南家。
这是南穗第一次和他分开,猛地失去南祁止的陪伴,她心里空落落的,几乎每天都会给他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家,缠着他可不可以来学校接她去海洋馆玩。
在电话里,她看不见南祁止的轮廓,从声音中却能听出来他的疲倦。
南穗躲在学校里的厕所喃喃道:“哥哥,你现在在干什么呀?”
南祁止那边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在敲键盘,他嗓音沙哑:“七七听话,哥哥在忙工作。”
“等这段时间结束,哥哥给你买礼物,好不好?”他似乎说话不方便,刻意地压低了嗓音。
“好......”
南穗抿着唇,鼻尖酸涩,眼圈渐渐泛红。
哪怕心里的小人大声地吼着不好不好不好甚至一万个不好,可也抵不过他的一句话。
她明白,他又去编代码赚钱了。
她不懂。
明明家里很有钱,为什么南祁止不接受而是拼命的去打工。
哪怕他一天打工赚来的钱仅仅只能够给她买一只玩偶。
可她又清晰的知道,他始终不是南家人。
他永远也不会去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不要礼物了。”南穗努力地让自己保持和以往的语气,“哥哥你少打几份工,多和朋友出去玩。”
南祁止停下手里的工作,半张脸浸在落日的余晖中:“七七。”
他眼睛落在电脑右下角的时间:“现在是下午四点五十一分,你上课已经迟到了。”
察觉到语气过于冷漠沉郁,南祁止眉宇间流露出浅浅的无奈之色,叹息:“哥哥错了,不该对七七这么凶。”
南祁止翻看日历:“下周,下周五哥哥就去学校接你回家,好不好?”
南穗抬起胳膊抹着眼眶溢出来的眼泪,咬着唇,重重地点头:“嗯!”
可谁也没能想到,在周四下午的第二堂课上,两个人提前见了面。
原因是班主任发现南穗在上课期间写的一张纸条。
不是普普通通的纸条,而是在小卖铺买的崭新的、粉色的小信封,这种信封在学校里格外受男生女生们的欢迎。
店家老板会在每个信封里喷一点淡淡的奶油香水味,还会在里面存放着一张红色心形的贴画。
班主任王兆君是南穗班里的数学老师。和游戏里的王昭君不同,他是一个大约四十岁的中年微胖男人。
他给家长名单留下的联系方式打电话,却发现这孩子的家长均以国外出差的借口推辞,最后,是南穗的爸爸南宏远给王兆君一则南祁止电话号码,说是南穗的哥哥会代替他们来学校。
当南穗站在班级门口外的走廊罚站了半节课时,她看到南祁止从楼梯拐角处朝着她走来。
直到现在,她依稀能记得那一幕。
初冬时分,傍晚来的早,南祁止过来时正是落日。
夕阳的余晖浸透在他身上,将他的侧脸分割明与暗两部分。红烧云伴着紫晕打在他的睫毛,遮掩他此时的情绪。
他乌黑的头发被映衬下显得蓬松,许是急匆匆赶来,额前的发梢略微有些凌乱,脸庞是病态的白,半空中是他因呼吸漂浮的雾气。
透着朦胧白雾,南穗呆呆地看着他。
他逆着光摘下围巾,像是电影里的慢动作,南祁止挺拔颀长的身躯彻底折弯,蹲在她的面前,伸手将还残留着他体温的围巾一层又一层地系在她脖间。
只露出她两颗乌溜溜的眼睛和光洁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