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东医馆旁的大朗烧饼摊,等得发霉的陆修静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眼皮重若千钧地往下拉,迷迷糊糊间,无声无息地飘来个黑影在桌对面落座,不客气地随手拔走一串糖葫芦吃起来。
陆修静以为是朽月回来了,抱怨道:“火折子,你还知道回来!死哪去了你,等半天了都,人家大郎都要收摊了,得亏我死乞白赖地求人家再等等……”
他闭着眼啰啰嗦嗦地发了一通牢骚,伸出手指着桌上堆得如山高的烧饼骄傲道:“当然也不是免费的,本道君顺便买了人家的烧饼才肯让我留在这儿歇脚。”
陆修静说得口干舌燥不见对面有半点反应,突然一把握住对方放在桌上的手,嗔怪道:“哎你愣着做啥,赶紧付钱呐,这都是为了等你的成本!”
在桌子另一头,堆积如山的烧饼后传来一个男子的不好意思的声音:“不好意思啊,第一次出来玩没经验,忘了带钱。”
陆修静被这男声吓得不轻,瞌睡虫早跑了,霎时睁开两眼,拖曳住黑衣男子的手腕往身前拽,在灯光的照耀下,他依稀看清了对方的容貌。
灯火迷离下,一张带着几分病容的面目展现在眼前,男子银发如瀑,肤色白皙过了头,五官生得十分俊美,手骨摸着似女子纤细,浑身浸润着冗重的沉沉死气,不像活人,却像女鬼。
“你是……”
夜幕深厚,陆修静借着灯光凑近再三打量那张脸,总感觉在哪里见过他。
“陆崇道君,欣赏本帝的美貌可是要收费的,不过看在你是夙灼灵朋友的份上,可以给你个友情价。”男子唇瓣绽开一道微笑弧,不正经地戏谑道。
“喔,本道君记起来了,你是地府冥君!”
陆修静大呼小叫地从凳子上站起,惹得旁边的兢兢业业买烧饼的大郎对他投以可怜的目光,这疯道士果然病得不轻,也不知付不付得起烧饼钱。
“陆崇道君见过我?”魇髅讶异地盯着他,“可我们才第一次见面呀,似本君这倾城倾国的美色世间绝无仅有,撞脸是不可能的。”
陆修静松开对方的手,并侧目白了他一眼,心道早就听朽月说过地府冥君是位自恋狂他还不信,今日一见颠覆三观,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比他还不要脸,必须膜拜!敬佩!
“冥君记性不好,你忘了我们在公孙若的梧桐山庄见过一面么,你还帮我们驱鬼来着……”陆修静提醒一半突然打住,忘记文帝构建的无名书是虚幻世界了,里面发生的一切跟现实毫无联系。
“驱鬼?什么驱鬼?”魇髅听得一头雾水,用食指指着自个确认:“开玩笑,本君掌管十殿阎罗,手底下那么多人不用,犯得着亲自帮你们驱鬼?道君只怕是酒喝多了,神智不清醒吧?哈哈,夙灼灵常跟我提起你,说你喝起酒来曾管她叫爹。”
陆修静暗自骂爹,看来朽月在背后没少说他坏话,难怪他在别人眼里没个正经形象,全都是什么酒桶,酒疯子,不正经的傻道士等等诸如此类的刻板印象,请问这些年他做过的正事还少吗?怨了个大天啊!
他觉得为自己正名之事刻不容缓,遂义正言辞地纠正道:“谬论!偏见!冥君阁下,本道君今日滴酒未沾!冥君可不要听信朽月灵帝的片面之词,她这是嫉妒本道君的才华!”
“哦,是吗?”冥君眼神里充满怀疑,“不过这不重要,本君对你的才华没兴趣。”
陆修静被怼得服服帖帖,反驳不出个所以然。他这段时间不知找谁惹谁了,怎么净遇见难伺候的祖宗?他越发觉着自己正处于食物链低端,越活越没尊严,来个谁都是颐指气使的大爷!
魇髅对着大姐东张西望,心事重重地询问道:“陆崇道君,夙灼灵跑哪去了?”
“怎么,找她有事啊?”
陆修静没好气地坐回原位,拿着桌上的烧饼啃了一大口撒气。
魇髅莫名被他逗笑了,他笑的时候,面颊生晕,这才有了一点人的生机。
“有事,有很重要的事。我此行唯一的目的,就是找她解决人生大事。”
“什么狗屁人生大事,你们的婚约不是早就黄了嘛……”陆修静嘲笑道。
魇髅被戳到了痛处,脸上的笑挂不住了,阴阳怪气道:“呦呵,没想到陆崇道君这么八卦,咸吃萝卜淡操心,本帝固然与她做不成夫妻,但就是做朋友也是举世无双的一对。”
哦豁,这简直是的挑衅啊!他心想你个家里蹲还挺不要脸的,这天上地下谁人不知我陆崇和朽月是几十万年过命的交情!切,还举世无双呢,把他的地位搁哪放呢!
陆修静越看这位地府宅男不顺眼,酸道:“啥举世无双呀,一年到头你也见不了她几面嘛。嘶……不对呀,你不是不能出地府吗?你不怕你爹做鬼找你啊?”
他倏地想起朽月对他说过,地府向来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冥君永生永世不得踏出地府一步,据说这还是首任冥君阎胤也就是魇髅老子要求的,若他儿子违背誓言,他便死不瞑目来着。
魇髅和朽月都是嘴上不饶人的一路货色,他毫不客气地伸出他棉花似的拳头,给了陆修静胳膊重重一击,“陆崇道君丢尽陆家祖宗颜面,你都不怕你爹做鬼找你,本帝怕什么呀?”
陆修静一把抢过他右手上那串没吃完的糖葫芦,“我跟你说你得罪我了,本道君还偏不告诉你火折子的行踪,你有本事啊自己找去!”
“你有种!”魇髅脸色被气得铁青,紧紧捏着腰间的骨笛,一度差点没忍住想抽出来打他。
陆修静大喇喇地成了烧饼摊主人翁,对烧饼铺老板道:“大郎,来了个吃白食的,给我送客!”
“好嘞,客官您外边走,不送啊,下次也别来!”大郎接收到指令,憨憨地走过来送客。
魇髅:“……”
地府冥君第一次来人间就吃了大瘪,心里是一万个不服气,本想赖着不走跟他杠一杠,突然间他耳朵灵敏地动了动,捕捉到了有用的讯息,不远处的骚乱声一声不落地灌进耳朵。
有个好使的耳朵就是方便,他得意地瞥了毫不知情的陆修静一眼,黑影一蹿,咻然朝着目标而去。
魇髅赶到热闹的抢孩子现场时,那南巷众人还没被颜知讳用法术定住,偶然看见晚阴抱着孩子趁人不备开溜跑路的一幕,于是隐匿声息暗中跟踪。
可晚阴是什么人,岂会不知后面跟了个神出鬼没的尾巴,她抱着娃娃故意往东郊飞去,最后隐身进入伸手不见五指的白桦林内。
月光朦胧晦涩,微弱的亮光投撒不进白桦林。
魇髅紧随其后进入林子,四周漆黑一片,这种黑倒不完全是夜的黑,而是融合进夜色中阴火的颜色,起初安静地蔓延,如墨滴落水面一般向四周晕开,最后逐渐凶恶狂躁,火焰刮刮杂杂,投射出一片群魔乱舞的影子。
魇髅发现中了计,他举头高望颅顶,熊熊烈火已吞灭整片苍穹。
火势来得异常迅猛,黑色的火焰化作一条条毒蛇向魇髅吐着信子,又化作掀天巨浪朝他猛扑而来,完全不给人喘息的空隙。
魇髅身体轻盈如飞絮,在火海的夹缝中来回避退,像在躲迷藏的皮孩子,但又不全是在躲避,阴火毒辣无情,几次与他擦肩,实在躲避不及了,他便徒手劈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