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将艾德领到目的地后,拉塞尔就转身离开了,独留艾德自己站在门前。他望着眼前这扇笔直的、高大的、半透明好像某种晶石制成的双开门,闭着嘴唇,心中发楞。
光是这扇门就已经算是某种艺术品了。
“小心点。”艾德的脑中回响起拉塞尔最后的警告,“她不喜欢大的声音,她喜欢安静,她不喜欢光,不喜欢有光照进她的世界,只有在允许的时候她才会让人接近她。”拉塞尔说到后面似乎有点悲伤,“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一辈子都会这样。如果她一直不让人去牵住她的手,那么没有任何办法能够阻止她滑落进那该死的深渊。”
艾德想这可能是某种甚为抽象、以至于让他觉得有些发疯的艺术派形容。不过他倒也不是一点都不能理解拉塞尔在说些什么。历史上的大艺术家在正常人看来或多或少都有点疯狂,也许他们都在一步步的滑向深渊,或者已经身处深渊,或者掉进深渊之后又从深渊里面爬了出来,从此与世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疯疯癫癫。也许艾德现在所要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怪物,同时对方还是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小女孩。
艾德觉得自己应该打个寒颤之类的,但是他没有。他狠掐了自己一下,让自己的身体抖了两抖。然后他推开门走进了里面的房间。
这是一间画室,一间大的夸张的画室,空荡荡的好像独立在主世界之外的另外一方领域,但同时却也热闹的吓人。说这里空荡,是因为整座房间就只有最里面的墙壁前面有点东西,剩下什么都没有,连一张桌子、一张椅子都看不见。而说这里热闹,是因为那与窗户相对的墙壁上面挂满了油画,而油画上面的每一个人都好像在盯着他看。
窗户是巨大的落地窗,但是没有任何光透进来,不仅是因为现在外面星星还懒洋洋的挂在天上,更是因为那厚厚的窗帘。那窗帘很黑,但是肉眼可见的奢华昂贵,好像是用从童话故事中会魔法的老巫婆身上扯下来的袍子做的。
艾德要找的人或者说要找艾德的人就在那里,在画室最里面的墙壁前面。她背对着艾德,面朝墙壁,坐在一个高高的高脚凳上,身前是一面画板,一面巨大的画板。她似乎是在那里画着什么,但是艾德隔得太远,看不太清。他能够看清的只有那一头长发一头黑色的,好像瀑布一样一直流到地上的长发。艾德在心里面计算了一下,女孩的身高应该在一米六左右,而她的头发则超过三米。
妈呀。
拉塞尔说过的话重新在艾德的耳边响起“她不喜欢大的声音,她喜欢安静,她不喜欢光,不喜欢有光照进她的世界,只有在允许的时候她才会让人接近她。”
艾德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是处在一个被允许接近的情况,于是他向前迈步,向着画室深处,向着那道在巨大画室的巨大墙壁面前安静画画的背影走去。
“停下。”轻灵的声音在空间中回荡,没有带任何人类的情感,没有善意也没有恶意,就像是叮咚的泉水、淅沥的飞雨,就像某种自然本身发出的声音,让艾德不由自主的驻住了脚步。
他所站的位置正好是画室的最中间。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蚊子里的琥珀。
“莉莉丝小姐。”艾德沉静的出声,“我想那应该是你的名字我想你可能有事情找我。”
尽管没有表现出来,但是艾德知道自己的心里有些紧张。他很少有说话紧张的时候,哪怕是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他也很少紧张,越是紧要关头就越是需要冷静,越是需要放松,否则无论你要干什么都只会适得其反。不过现在,在面对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时,他感到紧张了。
不对,与其说是紧张,不如说是敬畏。他不懂艺术,但懂得艺术的纯粹,懂得艺术的伟大。而现在他的面前可能就是那个领域内最伟大的几名巨人之一。
此时他也能够借助房间仅有的一点灯光看清楚女孩正在画的那幅画上正在画的是什么。那是一棵树,一颗笼罩在暮光中的树,枝杈扭曲诡异,好像一颗鬼树。更加惹人注目的是,在鬼树的树干缝隙之中,在树的树身里面,似乎是隐藏着一个人,只露出半边身子,向外伸着一只手,艾德不确定那人伸手是什么意思,是在招呼什么人还是在求救,因为女孩还没有画完,无论是人还是手都是模糊的,艾德甚至都看不出来那人是个男人还是女人。
艾德的话没有让女孩转身,没有让女孩回头,甚至没有让女孩停笔。她依然还是坐在那里,用心挥动着自己的画笔,在硕大的画纸上勾勒着只有她自己才能够明白到底蕴含着什么在其中的色彩。
艾德感觉到喉咙发干,咽了口唾沫,不过还是耐心的站在原地,等待着女孩的回应。终于,在几分钟后,女孩的笔停了下来。但是她依然没有去看艾德。
“侦探,”那个仿佛自然本身的声音再次响起,空耳轻灵,“侦探……艾德?”
“是我。”
“我找你过来的?”
“……您的哥哥是这么说的。”
“我的哥哥?”
“对……我想那应该是您的哥哥。他称呼你为妹妹。”
“啊,拉塞尔。”
“对的,是拉塞尔先生。”
“他是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