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凯看见那张湿润又稚气的脸的时候，看见她那身职业套装的时候，他总有一种混沌的感觉。他向她微微一笑，径直走到里间的办公区。在办公区的门口，他差点撞到一个人。她穿着和前台小姐一样的制服，年龄大约在二十二岁左右，手里拿着一叠资料。显然，她没有注意到竺凯。竺凯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是竺凯天天都见到她。当她抬起微微气愤的圆脸看到竺凯的时候，她后退几步，对竺凯报以歉意的微笑，侧身让竺凯先通过。看上去，在她的眼里，竺凯是有身份的人。她注意到公司的老板和眼前这个人常常一起畅所欲言，就公司的销售对策进行探讨。这加深了她对眼前这位年轻的常常显得忧郁的人的某种敬畏。

办公区分为三个区域，实际上是三个房间，每个房间大约十平米左右，每个房间里有一两张办公桌。根据竺凯这段时间的观察和偶尔听到的她们谈论的工作，在他的脑海里大致形成了这样的印象。这三个房间形成的办公区，一个区域是财务人员工作的场所，一个区域是销售人员工作的场所，一个区域是售后和后勤人员工作的场所。每一个房间都摆满了椅子和柜子，堆满了各个各样的物品，每个房间都很拥挤。

从人员数量上来看，这家专卖店的人力成本是很低的。财务，销售管理和后勤各一个人，合计就三个人。她们的业务和工作常常是交叉的。她们都是年轻的女子，年龄最大的那位也不会超过二十六岁。她们就是这家公司得以运作的最主要的成员。这是竺凯的判断。有时候一两个穿着极度不整洁的三十多岁的男子在办公区走过，仅从他们的穿着和行为举止看来，他们更多的像是送货的司机。有好几次，他们用一种放肆的大胆的羡慕的表情望望竺凯。在他们看来，眼前这位穿着得体的儒雅年轻的男子，完全和他们有很大的差别，至少他不是干体力活的人。“他肯定是大学生，读过很多书，他高人一等。”他们单纯的毫无杂念的眼神露了他们内心的想法。竺凯不和他们说话，他们也不和竺凯说话。

办公区旁边另有一间会客室，大约七八平米左右，里面只有一张硬座沙发。这是老板工作和思考问题的场所，是老板来公司的时候和职员谈话交代工作的场所，也是老板接待客人的场所。最初竺凯来店的时候，老板就是在这里接待了他，和他谈工作上的事情。老板明确告诉竺凯，这里就是他工作的地方。最近几天竺凯来店的时候，没有碰到老板。他径直走进会客室。与其说这个地方是竺凯专用的临时的工作场所，不如说这里是他唯一可以休息和落脚的地方。会客室很清晰的界定了他的身份。第一，他是可以和老板直接对话的人，自然是有身份的人第二，他是厂家的代表，自然是有更高地位的人第三，他是专业的销售代表，有着专业的知识的人第四，他首先仍然是客人。既然是客人，他就只能呆在会客室。正因为只能呆在会客室，这又恰恰更加突出了他的身份。既然有如此复杂的身份，店里的所有人都将礼貌的对待他。

所有的人都向竺凯微笑，示意。竺凯向所有的人微笑，予以回应，带着素常的假装的很精神的样子走进了狭窄的会客室。会客室里没有别人，竺凯憋屈的坐下来。他心里和往常一样，觉得添堵。第一，每天早上像一个四不像的人来到这里，他既不是这家公司的员工，恰恰做着这家公司的一些工作，特别是推销，实际上就是直销人员，他觉得自己完全没有了身份。第二，无论是老板还是这里的员工，都和他保持着相当的礼貌和距离。显然这里的老板不是他的老板，自然不会管他工作的事情。甚至，他的公司和竺凯都没有什么关系。在老板看来，他，竺凯，一个年轻人，另一家公司的人，更多的像一个毫无意义的符号在这里出现。虽说是来支援，但是他不可能也不会卖力的去销售产品。卖多少产品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卖多了不会有奖励，卖不出去也不会受到公司的惩罚，更多的时候，他更像是一个产品厂家派来的为实现销量的敦促店铺的监督人员，美其名曰支援。对店铺来说，有时候这个人简直碍手碍脚。怎么能允许一个根本不是本公司的人员能够长时间的随便自由出人公司的办公区呢？

正是因为这些，竺凯来这里更觉得毫无趣味。决定隔几天来一次，算是露个脸，主要的是来拿一些产品资料。所以，在会客室里没有坐多久，他走到展厅，像每次来的时候一样，他叫一个前台小姐找出一个手提纸袋，在纸袋里装上一些产品资料。热情天真的前台小姐很乐意的帮他做了这些事，也知道他需要什么。

提上两个纸袋，竺凯离开了店铺。他打算今天去一座写字楼。在他看来，今天做的事情和以往每天做的事情一样，同样毫无意义。这样的直销模式与其说是销售，毋宁说是在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