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恢复了七八成,糯糯的,讲话时有一股漫不经心的慵懒,徐千帆听他通完电话,“楼上那位”的身份也猜到了七八成。
张海来盯着她看了很长时间,她感受得到,那双眼睛的热度足够穿透她紧闭的眼皮,穿透她薄薄的衣服,下面新生的蛛网似的肌肤,好像赤.裸的坦露在他的目光之下,伤口突然很痒,她很想抓,忍不住轻轻翻了一下身,侧身背对着他。
张海来帮她掖好被角,静静地坐了一会。徐千帆觉得自己的后背好像又一次经历了大火的焚烧,伤口越来越烫,越烫越痒,越痒越难耐。
终于熬到他出去,她赶紧掀开被子透气,咚地一声,是课本掉在地上的声音,她敞开四肢休息,等皮肤上滚烫的热气全部散去,才慢慢爬下床去捡课本。
画册摊开躺在地上,白色背景中,黑色线条组成的两个小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徐千帆突然想起有一次采访,主持人问张海来创作的灵感是来自哪里,他说他喜欢有事没事抱着画册,灵感几乎来源于日常的涂涂抹抹。
徐千帆还记得那场采访结束,她马上跑书店买了一本幼儿园简笔画大全,学了两天发现手残得厉害,当废纸卖了。
张海来的每首歌歌词她都倒背如流,可是这本画册上的故事,没有一部和他的歌词有关。
不过,她把画册放进柜子里,也许是心理医生送给她打发时间的小礼物,是她会错意了。
第二天清晨,刘姨来了,穿着一袭严谨的警服,手里托着警帽。
“今天是你爸的追悼会,上面定的时间。”
徐千帆拉被子蒙住头,说:”在别人眼里他们都是无私奉献的大英雄,但在我心中,他们根本不配当父母,他们对得起所有人包括他们自己,唯独对不起我!”
徐千帆自己都没察觉,她说话的声调越来越高,甚至有些歇斯底里的尖叫。
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刘颖不敢再触她的逆鳞,说:“是,他们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她轻轻拉了拉被子,里面的人捏得更紧了。
“当我们穿上这身警服,站在国旗下宣誓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为国家人民牺牲的准备了。”
“如果哪一天你也死了,小妹妹怎么办,你想看她跟我一样,每天对着妈妈的照片像个神经病一样自言自语吗!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怎么保护别人!”
刘颖被她呛得胸口发闷,正好有人敲门,她只得说:“我在门口等你,半个小时,你不来我就走了。”
徐千帆躲在被子里,药膏发酵出的气味酸涩刺鼻,她打了一个喷嚏,眼泪就流出来了。
又有人拽了拽她的被子,她立马咬住嘴唇,止住隐忍的啜泣。头上的被子掀开了一个角,她使劲抓住。
“都说了,我是不会去的!”
张海来放开手,望着苍白的被子说:“比起参加追悼会,你爸爸更希望你能原谅并理解他的选择。”
徐千帆猛地掀开了被子,还挂着泪花的眼睛死死剜着他。
“当然了,他把命换给你了,他死了,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不原谅他不理解他,那是我自己的事。最受益的人是你张海来啊,出院后照样唱歌演戏,照样做你的大明星,全国人民都知道你是谁,可是他呢,白白为别人去死,到头来谁会记得!”
“我会记得他!”张海来急切得大喊,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双手按住她因为过激而微微颤抖的肩膀,缓声说:“徐千帆,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爸爸的恩情!”
这是一张贴在她卧室整整六年的脸,从清涩到棱角分明,每一点变化她都清晰的记得。如今这张脸就在眼前,用他总是认真的眼神注视着她。
曾经梦寐以求的见面,竟然是以这种悲痛的方式,她一掌将他推开,这一推,张海来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徐千帆木然地望着他双手撑着地板,攀着椅子,像个老人拖着腐朽的身子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又摔下去。
她坐在床上,四肢僵硬得像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