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如果真相不是你认为的那样,或者比你认为的还要残酷,怎么办?
她说:不管怎样,我都要真相。
贺捷走进三里屯“流浪”茶馆,已是黄昏时分。茶馆里灯光昏暗,没有几个人。贺捷和米家都住在附近,所以当米约他见面,贺捷一下子就想到了流浪茶馆。
米在最阴暗的角落坐着,有点百无聊赖。十一月的北京天已经有些清寒,米却只穿着件灰色的开身毛衣。她看上去瘦了不少,眼圈也有点微微的黑,但是眼睛依然清澈明亮。贺捷和米是小学、中学的同学,大学又考入了同一所大学的系。在中学,贺捷是班长,米是体育委员。到了大学,贺捷是学生会主席,米是文艺委员,他们一起组织活动,一起复习功课,一起分享每一段恋情。是的,贺捷知道米所有的秘密,米也知道贺捷所有的秘密,米有时想贺捷就像自己的亲人,可以无话不说。但是米却不知道,贺捷却有个从来没有跟她提及的秘密。贺捷曾经下决心,如果米幸福就永远不告诉她,可是她现在幸福吗?
“头儿,你怎么才来,我等了你有17分36秒了”米说,一如每一次遇到贺捷迟到时的语气,算着时间却一点不着急。“头儿”是米从小到大对贺捷的称呼,因为米说贺捷的“官”永远比她大,老是管着她。
“临时有个案子,脱不开身”贺捷应着,坐到了米的对面。贺捷白白净净,是大学里最有名的校园诗人。大学毕业后,贺捷既没从文也没像父母期望的那样子承父业从商,甚至学校给的研究生保送都放弃了,却出人意料的成了一名刑警。周边唯一没有感到奇怪的是米,贺捷和米都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拥趸,两人一起写的还曾获过推理杂志第一名。听说贺捷被刑警队录取,米比贺捷还兴奋:“你实现了我的人生梦想啊,贺捷,你太厉害了,真的。我对你没啥要求,到时有破不了的案子一定发给我,我跟你一起分析分析也许就能立个功啥的”。贺捷没给米发过案子,因为接的案子每次都成功的告破了。如今,贺捷已经是刑警队的中队长了。
“你怎么又叫普洱,晚上不睡了?”米很奇怪,年纪轻轻却有着老人一样的习惯喝普洱。从高中起,贺捷没少说米这样不好容易贫血,影响睡眠,但米却始终不改。不过贺捷口中虽总说喝茶不好,但每次和米约地儿都会找个茶馆,边喝边聊。
“不喝也睡不着。”米笑着说,笑意背后竟带出了一丝苦涩。
“你还好吧?给你微信你永远不回?”赵牧雨的死曾经轰动了北京城,贺捷没法装作不知道。出事后,贺捷给米发了无数个微信,你还好吧?你怎么样了?啥时回北京?有空回个电话?等来的永远是米的无回应。半年了,微信的信息也没再更新,这太不像米了。米她喜欢拍照片,不拍自己只拍周围的一切。墙头的涂鸦、早春的第一抹绿色,布鲁克林桥上的晨光,悠闲地流浪艺人,虽然隔着千山万水,贺捷却感觉自己和米一起住在纽约,漫步在街头,一点点在融入着这个城市。半年前,米的最后一张照片是洒满阳光的办公室桌上,放着一杯茶,构图简洁,色彩绚烂。米的配文是“歇一会”。从此米便销声匿迹。贺捷有一度曾想跑去看看米,但是再一转念觉得米也许只是想好好静静,自己跑过去了倒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听到好友的问话,米一直忍着的泪水倾斜而出。出事后,米屏蔽了所有的朋友,只是不想让人看到她最失态的时候。此时当这个知道她和赵牧雨所有故事的人问起这句话,她竟再也忍不住了。贺捷有点手足无措,米这样他从来没有见过,他拿出几张餐巾纸,递给米,不知该说些什么。
米哭了很长很长时间,贺捷就这样默默的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