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容恪在看清从车上下来的女人竟然是冯锦时,毫无征兆的惊愕住,
他想过那么多可能,最坏的无非是她被贺渠劫持扣押,被白茉莉伤害毒杀,最好的是她瞒着他偷偷跑出去贪玩,如果是前者他会不惜一切代价为她报仇,护她周全,再也不发生高庄她无助含泪质问她,“你去救贺润,想过我吗,”
可他唯独没想到她还是曾经的冯锦,潇洒干练,理智坚决,阴狠冷静,她始终不曾变,她的痴傻与愚蠢,她的天真和烂漫,都是为了弥补她最艰难的岁月里那份不该属于她的坚强和磨难,她撑了那么久,真的太累了,累到当她重回纪容恪怀抱,只想抛下一切是与非,恩与怨,做个简单的小女人,感受被宠坏的滋味,不计较前尘往事,依附他信赖他陪伴他深爱他,
纪容恪眼睛里燃烧着一团火,那火是这世上最绚丽的颜色,
他曾以为他讨厌固执又蛮横的她,他爱着柔情似水的女人,就像冰雪春湖那般,如果一定要他勾勒出一副样子,大概就是十八岁的白茉莉,清秀明艳,柔情万种,眨一眨眼似乎装进去万里星河,
爱情是包容一切美好和不美好,
其实他爱着任何时候的冯锦,她所有的面容,他爱她的冷酷残忍,爱她的慈悲仁善,爱她的冷若冰霜,爱她的热情如火,凡是属于她的东西,在他眼里都美好到不可复制无可替代,
她一步步靠近,裙摆随风而绽,看不到她被墨镜遮盖住的半张脸,她红唇似乎饮了血,潋滟到惊心动魄,
白茉莉整张脸涂满了不可置信,她看了很久很久,一直在重复着不可能,当她彻底回味过来,看清楚了眼前局势,她义愤填膺转身,恶狠狠瞪着贺渠,眼睛里似乎要喷射出千万根银针,将贺渠刺穿得千疮百孔,“我说过什么,我说这个女人装疯卖傻漏洞百出,你不信我,你反骂我是毒妇,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你还要怎样为她辩护,你还有什么可说,你心里装着的冯锦从来不是一只小白兔,她比你们这些男人还阴险恶毒百倍千倍,现在你信了,”
贺渠并没有理会她狰狞的发狂,他和冯锦四目相视,他丢掉手上燃尽的烟蒂,任由那一簇火苗在风中熄灭,他仓促笑了一声,很多天没有刮掉的胡茬显得十分沧桑,“好久不见,”
冯锦站在原地默然片刻,她将墨镜摘下卡上头顶,“是很多年不见了,”
贺渠有那么多话想说,可老天没给他机会,他此时张了张口竟发出一点声音,如果他还能和她单独在一起,如果他还能等到那一天,他真想把这么多年藏着的话都倾倒出来,哪怕她会烦,会觉得厌,他也不停止,说到天荒地老,说到他再没有力气,
冯锦找到一块空荡的石头坐下来,她眯眼看着刚才冲下的山坡,坡上果树开了花,漫山遍野的橘红色,似乎望不到边际,她静默凝望良久,眼前浮现出八年前的点点滴滴,岁月用它强大的遗忘能力抹去了那么多印记,很多事她终是在这漫漫长河里想不起来了,
白茉莉忍不了,她觉得此时的冯锦就是在炫耀和示威,她得到了一切,连最后那一丝让白茉莉能安慰自己的狼狈和丑陋也洗去,她这样靓丽美艳,这样姿色绝伦,冯锦清瘦下的一袭红色刺痛了她眼睛,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白茉莉双目猩红冲过去,她距离冯锦仅仅两三步的距离,何一池下意识喊了她一声,他不是怕她伤害冯锦,而是怕她口不择言激怒冯锦,反而自己丧了命,白茉莉是死是活何一池并不在乎,他只怕冯锦冲动之下害了她,也反害了自己,
可八年牢狱之灾险些摧垮她,她早已失去昔年的斗志和残忍,她身上空空荡荡,没有一柄武器,她只想见贺渠一面,若非这个意志支撑着她,她早就萌生当一辈子傻子的念头,
“花开了,”
她忽然开口,白茉莉所有动作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她死死捏着拳,咬牙切齿注视冯锦的背影,“你得意吗,”
她声音带着哽咽,带着屈辱和不甘,冯锦仍旧眺望那片花海,云淡风轻的眨了眨眼,“得意什么,”
“得意你即便装成个傻子,还是得到了容恪全部的爱,而我不管怎样努力争抢,都掠不过你,世上那么多觊觎他的女人,在他眼里连你一分都敌不过,可你到底哪里好,一个劣迹斑斑满身肮脏的女人,凭什么你笑到最后,”
白茉莉一边说一边淌下眼泪,她是真不甘心,这不甘凶狠的渗透到骨子里,灼烧着她每一寸肌肤,让她寝食难安,让她剜心蚀骨,
“爱情没有理由,残忍的女人是不配得到她想要的,”
“你不残忍吗,”
白茉莉忽然一把扯住冯锦短发,狠狠将她从石头上拽下,冯锦不是没有防备,她只是不愿和白茉莉对峙,她哪里是自己十分之一的对手,冯锦用手撑住地面稳住自己身体不摔倒,可白茉莉被仇恨摧毁了理智,她咬着牙不肯松手,纪容恪看到这样一幕要冲过去,在他迈步的同时被何一池拦住,他朝纪容恪摇了摇头,示意他这场女人间的恩怨,男人是无法平息的,
“我没有杀过人,没有坐过牢,在世俗的眼里我比你干净,我只因为穷途末路跟过费九,我总要保命,我没得选择,我到底哪里比不过你,为什么命这样亏待我,为什么我这样努力到现在却还是不如你,”
冯锦被她狠狠压住,她直不起身体,只能用力让自己抬头,“我至少仁慈过,被逼得不得不反抗,而你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贪婪阴险狂妄自负的女人,你根本就不配得到容恪的爱,你只是贪图他能给予你的东西,你跟费九也不是因为走投无路,因为那年的费九比容恪更强势更富庶,爱情在你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你不配亵渎爱这个字,”
“谁给你的权利猜测我的心,谁给你污蔑诽谤我的资格,”
白茉莉怒吼着,疯狂摇晃冯锦,剧烈收缩和扯动的指尖抓掉她一缕头发,白茉莉两只眼睛红得像是血珍珠,她早已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女魔,被吞噬了心的无心女魔,
她忽然间从袖口内拔出一柄匕首,冯锦被短发遮盖住了脸,她透过细密的发丝看到了那凛冽的寒光,她反手想要推开,可在千钧一发之际,她根本动弹不得,她的力气被不顾一切白茉莉狠狠压制,她豁出了性命要与冯锦同归于尽,她知道自己得不到了,她从看到纪容恪出现在这里那一霎那,就知道她活不了,他不会容她存活于世,成为威胁冯锦的一根毒刺,一颗毒瘤和一支毒箭,他势必要毁灭了她,让她永远消失,她死也要拉上一个,她这辈子得不到纪容恪,她也不允许任何女人得到他,
她产生了必死的念头,这念头让白茉莉前所未有的强悍和凶残,她举起手臂,握着那把尖锐的匕首,朝难以抵抗的冯锦头上扎下,纪容恪抿唇向上一跃,顿时腾空而起,他在冲击的同时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对准白茉莉手腕掷去,然而她和冯锦的撕扯中,她骤然变换了方向,恰好完美避开,打火机擦着她手腕一掠而过,狠狠撞击在石头上,身首异处,
白茉莉认出那是纪容恪的东西,她知道他出手了,他果真不留自己,这份绝情激起她最后一丝怨气,她彻底丧失了理智,她更加用力癫狂的刺向冯锦,这一次她没有任何办法避开,在她做好真的与白茉莉同归于尽的念头时,忽然空中传来两声枪响,枪声惊动了苍穹,惊动了万物,惊动了这僻静苍茫的土地,
白茉莉身体骤然一僵,她高出很多的身体动也不动,空洞的双眼死死俯望着冯锦,从背部穿透的枪伤涌出一大滩血迹,将她胸口染红,蔓延到衣服上每个角落,
她后脑还有一枪,洞孔在眉心,也是狠狠穿透进来,这两枪一个来自于纪容恪,另外一个来自于距离她最近的贺渠,
冯锦八年不曾见过血腥,她心里狠狠抖了抖,随着白茉莉的倒塌和消亡,她以为厮杀结束了,可她没想到纪容恪忽然又将还冒着白雾的枪眼对准了贺渠,她大声说不要,她从地上爬起来,爬过白茉莉带着余温的尸首,朝着他们两个人对峙的中间爬去,她想阻止更大的悲剧,贺渠脸上忽然绽出一丝诡异的冷笑,他看着纪容恪意味深长说,“你赢了,”
“砰”
他对准自己太阳穴,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
纪容恪亦是一怔,
贺渠顶着一阵狂风,一阵伴随着远处警笛排山倒海而来刮起的狂风,他身体缓慢后仰,最终倾倒,一点点坠落下去,冯锦脸色倏然大变,她大声尖叫贺渠,可她根本来不及挽救什么,她的哀求这般苍白无力,被吞噬在刺耳的呼啸里,她只能在听到那一声清脆的枪响后,眼睁睁看着贺渠高大身体轰然倒塌,尘埃黄沙被拂起,成群的白鸽惊慌冲入天际,他被鲜血染红的样子像一座长长的城池,结束于他自己的心魔里,
贺渠静静看着她,看着她朝自己奔跑而来飞舞的红裙,看着那漫天璀璨的金光,此时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他眼里只有她,唯此她,
似乎世人都说冯锦阴毒呢,
可她真的恶毒吗,
这世上每一张恶毒面孔后,都藏匿着最悲惨的心事,
贺渠记得小时候在军政大院住,邻居有个小姑娘特别漂亮,比他年幼五岁,她喜欢穿小花裙,扎着羊角辫,脸蛋总像熟透了的苹果一样红扑扑粉嫩嫩,他特别想掐一下,又不敢,怕她哭闹,怕自己下手没轻没重,掐疼了她,
她说话不清楚,有点大舌头,嘟噜噜的追着他叫哥哥,还会偷家里的糖果给他吃,可他什么都不缺,贺归祠那时候就位及副官了,风光得目中无人,驰骋一方,
但贺渠从不会拒绝她的好意,他喜欢看她与自己分享的样子,她笑起来眼睛是弯弯的,跟月牙一样,不笑时候嘴角是下垂的,像哭,他忍不住哄她,不管她是哭着还是笑着,他那时真想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给他,他才十岁就已经知道魂牵梦萦的滋味是什么,
那时光可真美好,
他想着等到他长大一定娶她,他想不到除了那个姑娘,他还愿意娶谁,
可他等啊等,他没等到她火红嫁衣纯白婚纱,却等来了她被摧残为一株罂粟,
她家世没落,变得一无所有,他来不及救赎她,她就跌入黑暗的深渊,他隔着遥远的街道,连伞也没有撑,他站在瓢泼大雨中,看着她艳丽而陌生的背影,他拼了命的回想,也记不起那么多年前她最乖巧的模样,
那从来都是一场梦吧,
可他的梦怎么就不能长点呢,
贺渠瞪大眼睛,头顶天空高高的,蓝蓝的,像被水洗过一样澄净湛碧,他忽然回忆起来自己第一次遇见冯锦,是在那微风淡淡的早晨,地上有露水,叶子盛满阳光,也是这样的海阔天空,
她飘浮的长发在千里之外似乎就嗅到了香气,他神不知鬼不觉的靠过去,他并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那长长的街道冷冷清清,他听到了她的呼吸声,可他们都不曾看见彼此,于是狠狠撞在一起,那是宿命的一撞吧,
撞醒了他死寂的心,撞醒了他沉睡的眉眼,撞醒了他早就湮没的灵魂,
他没想到自己这辈子早就死了的心脏还能跳动起来,
跳的那样快,那样重,
可他终究是毁了,
冯锦奔跑着扑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贺渠,她蹲在他旁边,双手颤抖着不知该怎样将他抱起,他惨白的脸孔早已流逝掉生的痕迹,他涣散瞳孔里留下她最后一滴泪,那泪似乎是珍珠,比朱砂还醒目还贵重,
他干裂的薄唇挤出两个字,她压下身体想听清他说什么,可在她靠近的霎那,他温热的身体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