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时期,诸侯在地方控制上最大的进步,便是“编户齐民”的实行。
所谓编户齐民,就是打散了西周春秋时国野制的区分,把个体小农按五家为一伍,十家为一什的编制,编入国家的户籍,使所有的人都成了国家的“民”,即所称的“编户齐民”。只有这样,才能做到将中央的统治落实到地方,可以按照户籍收取赋税,征召成年男子服役、入伍。
然而在祁县南乡,这种编户齐民的状态已经崩坏,明月在县卒护卫下抵达乡邑后一查户籍档案,原本南乡有一千八百余户,可现在县邑能控制的户口,不过是乡邑附近的七八百户,其余都亡失了。
邮无信禀报道:“一千户人家,四五千人,就这样从历年记录的户籍上消失,这么多百姓当然不是全死绝了,而是为了躲避劳役、逃离苛税,或主动或被动脱离了户籍,跑到山林中求生。”
这样明月想起一件事来。
当年,孔子路过泰山脚下,见有一个妇人在墓前哭得很悲伤。孔子便让子路前去问那个妇人,原来,是因为那妇人公公、丈夫、儿子都被山上的猛虎咬死了。孔子心生怜悯,问那妇人,为何不离开这贫瘠危险的山林?妇人答:“此地无苛政。”
那妇人一家,应该也是为了逃避苛政而迁离原来的故乡,逃到山林水泽里,这也是“苛政猛于虎”的由来,类似的事情正在祁县发生。为了生活,那些逃走的百姓或开荒种地,或找些野菜之类果腹,可这些只是杯水车薪,于是他们只能去抢、去偷,而当饿到极处,恐怕连那些最老实的农民也会变成凶恶的盗贼。
据邮无信说,谒戾山上的贼人,至少上千,算上他们的家眷妇孺,两三千都可能有,这些人分别住在几个山头的巢穴里,统一听从魏镰号令,那些人,多半是六年前的战乱和三年前的大旱逼上山的。
在谒戾山周边,尚有两三千没有成为盗贼的百姓,可他们依然会协助贼人,在活不下去的时候壮大贼人的队伍。
所以明月决意在南乡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那处于中间地带的两三千百姓争取过来!
这样不仅能不费气力地扫清谒戾山外围,还能让那些熟悉贼人巢穴位置的百姓转投官府,作为向导前驱。
“这就像是吃橘子一样,那些逃亡的百姓就是包在外面的果皮,而山贼则是藏在里面的橘瓣,只有先将果皮剥开,才能吃到内里的橘瓣”
打完这个比方,明月发现祁琨等土生土长的祁县人都一脸茫然,便问道:“汝等没见过橘子?”
众人皆摇头,那是南方的果类,淮河以北就很少有,他们这些太原郡人何曾见过。楚国人倒是经常吃得到,屈原还为此写了一篇,因为橘树“橘生淮北则为枳”的特性,夸它“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
明月略感尴尬,只得笑道:“等日后有机会,子随我去楚越之地,就能见到了。”
别人未将这话放在心上,只有年少的祁琨当了真,满是期待。
放开橘子的话题不谈,明月与随行的门客继续讨论如何同盗贼争取那些百姓,门客们提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建议。
祁琨觉得,应该直接派遣县兵去搜山,将那些逃民统统抓回来,重新编入户籍,除草垦田,备来年耕。
“这么做,只会加剧百姓的误会,舆情恐慌之下,反而会将他们往贼人那边赶。”
肥平却有不同的看法,他建议道:“眼下正值酷暑,山中百姓饱受饥荒之苦,不如先在南乡设置赈济粥棚,招徕逃民来此,再通过他们回去口口相传,将公子的仁德,将公子决意重新授田,减免赋税的政策宣扬出去,好让八方百姓来投。”
两相对比,还是肥平的法子更妥当些,若是效果不好,再实行第一种强行搜捕不迟,但不论如何做,有一个问题是他们绕不开的。
那就是粮食!
长安君决意练兵剿贼时,先从各家豪长处要了两三千石粮食,又自掏腰包从晋阳那边购入两千石,可月余时间过去了,丁壮、县卒,加上赵括带来的那些郡兵,两千多人人吃马嚼,粮食有出无进,早已坐吃山空。
蔡泽在水贼平定后立刻向长安君告急,说县仓里的粮食满打满算,只够这些兵卒吃一个月了
祁琨是本地人,当然知道这边何时才有产粮,他掐指一算,如今是五月下旬,距离六月半收麦、菽还有不到一个月,县仓里的粮食养活兵卒勉强够,但若想招徕逃民,帮他们撑过这一个月的时间,却有些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