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梦见柳蕴娇死在他的剑下。
月光黯淡,乌云密布。风猎猎呼啸,仿佛发出百鬼哀嚎的泣泣声,不停地冲击着他的心弦。
她倒在地上,捂着心口,左脸颊上有几道丑陋鲜明的疤痕,骇人难看。没有他熟悉的明快活泼,她眼中满是死寂,看着他,仿佛在看着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一抹猩红自她唇角缓缓滴下,衬得唇角的那抹弧度愈发讽刺。
“姑母死了,父亲没了,柳家毁了,我也早该死了。宋凝做了那么多恶事,她多狠的心肠啊,你却看不见,只因为她作的恶,都是为了你,对吗?她害得我这么惨,柳家家破人亡,百条人命折在她手上,我要她偿命!一命抵百命,这……很过分吗?晏惊寒,你知道我根本杀不了她,我若真想她死,你还会在这里吗?你看看,我的剑,都是钝的,刀口都没开呢……你却要为了她,补上最后一剑,替她担所有的罪责,这是你……出于保护爱人的本能吗?真是让我身死,心也死呵。罢了,横竖我都活不久……这一剑,也算让我死明白了,你心里,从来没有我,死在你手里,也好,至少能让你一解心头之恨。”
她似是与他开了个玩笑一般,绽出妖冶的笑,仿佛一朵昙花临近凋零的昙花,然后闭上眼,再也不看他。
梦中的男人剑一松,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刺耳的声音。
不对,他的剑根本没有刺入她的身体,晏惊寒看得清楚,梦中的他出剑力道很稳,收得极快,顶多刺破她胸口一层表皮,绝不至她于死地!掉落的剑尖上,仅有极短的一截血渍,也可以证明晏惊寒没有看错!
他运用内力和剑法一向稳重,这一次却有些怀疑自己,他马上飞奔过去察看她的伤势,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如同透明,探入又移出,如同无物。身后传来一道有些陌生的声音,晏惊寒忍住心头的痛循声望去:“殿下,柳氏已无鼻息。柳氏处心积虑地杀我,更是冲撞了您,本罪该万死,但念在她还未伤及我,也对您一片情深,就留她个全尸,允许她尸身归乡吧。”
晏惊寒看向这个笑靥如花的宋姓女子,他想起来了,在大理寺九重楼上,她曾经私自求见他一面。那时他心中毫无波澜,饶是她主动对自己示好,他仍是不为所动。他分明记得自己坚定不移,毫无兴趣,可在梦中,宋姓女子为何站在了“自己”身旁?
宋凝自然地挽上他的臂弯,笑着与男人离开,眼底有着难以遏制的得意——那样寡淡自如,仿佛方才并没有出人命一样。
“来人,柳氏暴毙,把柳氏遗体带回乡野,安葬了吧。”
这声音如此熟悉,却那么无情,自他口中发出,晏惊寒知道,这确实……是他的嗓音……
不!还有救!不要带她走!在自己的梦中,晏惊寒仿佛一个看戏的世外人,什么也做不了。他焦急不已,却无可逆转地看到娇娇如一滩软泥被奴才毫不怜惜地拖走,他疯也一般丢开那几个奴才,却如同划过空气。那些奴才毫不怜惜,拖着她,地上带出一道惊骇的血痕——这是让她死了也要继续痛着啊!
晏惊寒明明心里痛楚到扭曲,可他亲眼看到,那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男人,脸上只是转瞬的惋惜,很快便一片平淡了。
晏惊寒的意识随着那群奴才一路跟去。
最后,他看到她被随意丢弃在乱葬岗。
她明艳动人,张扬热烈,是柳家的娇娇女,美了一辈子,也应该被他宠一辈子的。
而在他的梦里,她似乎从未得到过他的宠爱,容颜尽毁,下场惨淡,连死,都是被人仍在乱葬岗,下肢血肉模糊,不知尸身会被哪条野狗啃食。她落得如此凄惨下场,连块碑都没有人立,更遑论有人逢祭日会给她烧些纸钱下去用了。
这个故事,一旦让他带入其中,他的心无法自遏地揪起,极痛,好像被千百根针齐齐扎进,扎得不够深,就再往里扎,再往里扎,直到他疼得受不住。
他忽然不可自拔地以为,那双干枯的眼睛一旦闭上,就再也不会睁开了。再无人像她一样,眼里藏着狡黠,灵动无二,滴溜溜转的飞快,不知道心里盘算什么小九九。
仿佛沉入冰冷的湖水里,口鼻皆被水灌得无法呼吸。胸腔沉闷发慌,他忽冷忽热,濒死之际,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柳蕴娇睡得正美,却被一道力量箍醒了。
抬手一摸。
这脑袋,这身子骨……
借着黎明的光惊讶瞅着扒抱着自己如同个树袋熊一样的晏惊寒,她委实无奈,又怕吵醒这个还在睡觉的大小孩,只好自行挣扎:“这是把我当抱枕了?”
她头一次知道晏惊寒睡觉这么不安稳的。
一双手摸寻到他的臂膀,轻轻抓住,正要移开的时候,他埋在她颈窝的脑袋蹭了蹭,有些急切地道:“娇娇别动,孤抱会儿。”
柳蕴娇满脸通红,脑子里有很多的问号。
这到底是睡醒了还是没睡醒啊?
怎么还带说梦话的?
梦话的语气太真实了,感觉好像在苦苦哀求她一样?
“殿下,您没事儿吧……?”
良久,都无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