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小区附近已经安静,风声像涤荡的海浪,一阵阵的,很温柔,寂静之中,踩在落地枯叶上细小的咯吱声响也听得很清楚。 路灯恹恹,光晕暗淡,朦朦胧胧的。 可布加迪车身锃亮,将昏黄路灯都反射得分外刺眼。 看到车的刹那,周尤脑袋一片空白,整个人杵在那儿,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动弹不得。 ——完蛋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她是怎样往前挪的,总之当她站在车身旁边时,心跳如雷怦怦,好像一开口,心脏就能直接从口中跳出来。 江彻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把玩手机,只略略偏头看她,覆在额前的刘海打下一片阴影,看不清他眼底情绪。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好几十秒。 “江…江总,你怎么还……没走……” 周尤先开口,声音小小地,说话干巴巴,越往后越心虚,最后低到只余气声。 江彻没应,指腹从唇边划过。 眼睑微垂,又去拿烟。 周尤站在那,双手在身后勾缠纠结,脑袋垂着,像犯错的小学生,正在老老实实等待班主任的惩罚。 她身上还是下午马拉松活动的白T,衣服尺码偏大,薄薄的一层,显得她很清瘦。 有倏忽风声掠过耳侧,她忍不住,又不自觉地,伸手去挽碎发。 忽然,江彻推开车门,下车。 周尤下意识往后退,手还停在耳侧,忘了收回。 江彻倚在车边,长腿随意往前一搁,垂眼望向周尤瘦瘦的脸颊。 “你很怕我。” 他没用问句,而是肯定的陈述。 周尤脑袋低垂,抿唇,没接话。 江彻忽地轻哂,“有什么好怕的。” 他的声音飘荡在夜空中,有种无所谓的疏离感。 “不是怕……” 周尤嘴唇微张,想要否认,可话说出口又发现,自己的确是有点怕他。 周尤想了想,准备换个角度解释,“我——” “小心!” 她刚出声,江彻就毫无防备地拉住她往自己怀里带,一个转身,又将她压在车上,自己背对马路。 耳边有跑车疾驶的呼啸声,浓重酒气甚至掩盖住江彻身上惯有的尤加利香,飞驰而过的时候,她还听到了车里传出的重金属音乐。 不要命了。 那酒驾车的车速可能已经接近200码,再往前开出一段,就是热闹的地方。 这种速度,估计要出事。 周尤冷汗涔涔,车门把手的空隙硌在她背上,有点疼。 更要命的是稍稍往下的腰间,有一只手紧紧掐着,温度透过T恤,烫得灼人。 她被吓傻了。 周遭恢复一片寂静的时候,他们仍然保持着这样亲密又并不妥当的姿势。 好半天,周尤才反应过来,耳根开始泛红,那红晕延伸,又慢慢爬上脸颊。 她呐呐提醒,“江…江总……” 江彻没动。 周尤眼睫轻颤,就是不敢抬头和江彻对视,咬着唇用力推了推,也完全没推动。 两人贴得很紧,呼吸洒落在脖颈间,全是暧昧的气息,彼此的身体线条也能感知得分外清晰。 周尤不安分地动了动,可越动身体挨得越近,她又不敢动弹了,只恼声喊,“江彻!你放开我!” 江彻稍顿,“……你叫我什么?” 一气之下喊了他名字,周尤倒是没胆再喊一次,很快就哑巴了。 “你再叫一次,我就放开。” “……” 神经。 僵持半分钟,还是周尤屈服,小小声喊,“江…江…彻……” 她的声音有种嘤咛的温柔,委屈巴巴的,敢怒又不敢言。 江彻说话算话,很快就放开她。 得到自由,周尤很快就和他拉开两三米的距离,整个人都绷得很紧,很快进入防备姿态。 江彻懒懒散散站着,看她。 周尤回避他的视线。 做了很久心理斗争,周尤还是决定和他把话讲清楚,虽然在讲的过程中,声音有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江总,对不起,我的确是…有点怕你,其实我不住在这儿,我住在对面的小区,你送我回家,但是我骗了你,实在很抱歉。 “但…我也是真心实意地希望,我们可以不要有太多……不必要的接触。 “江总应该知道,女生做公关这一行,本来就会有很多的非议,也会有很多人…带有色眼镜看待这个行业,我不希望被人看作和夜场女公关一样,是靠不正当的关系上位,获得资源。 “迪拜那晚…我其实,我其实真的很后悔。 “所以可不可以请江总真的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拜托你了。” 她深深鞠躬。 这和江彻想象的不太一样。 她没有很生气的指责,没有破罐子破摔像只小狮子一样愤怒,就是很坦诚的,甚至谦卑的……在请求他。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偶尔逾矩的举动,已经给她带来这么大的困扰。 过了很久,他说:“我知道了,周小姐。” “……” 周尤稍怔,没想到江彻这么好说话。 她又一鞠躬,礼貌而疏离地道别,“那我先走了,再见,江总。” 说完,她往后退两步,又转身,走向对面小区。 看着她背影消失,江彻拉开车门上车,心情有点莫名躁郁。 他点燃根烟,衔着,没抽。 刚刚这破车停下之后,忽然发不动了。 他停在小区外面,正打电话叫人来接,就不小心撞破她谎报地址的小心思。 他以为这已经很糟了。 没想到还有更糟糕的。 “砰!” 他摔了下方向盘。 空气中,有烟草的味道。 是夜深浓,连月亮都被灰蒙蒙的云层遮住。 - 次日天晴。 了却一桩项目,又和那位江总摊牌划清界限,周尤终于睡了一个安安稳稳的好觉。 醒来洗漱,化好淡妆,换上衬衫一步裙,再踩上高跟鞋,她又是CBD写字楼里一只勤奋的小工蚁。 今天T7全组都比平日显得轻松几分,周尤到嘉柏的时候,还有好几个人在家赖床,没来上班。 公关相对而言是自由度比较高的职业,没有case的时候,一整个上午不来公司,也没有太大问题。 不过周尤还要写江星这次活动的总结,所以没有偷懒。 “……我觉得他比陈星宇帅很多欸,而且有那种冷都男的气质。” “什么是冷都男?” “就是冷冷的,酷酷的,然后还有点痞帅?也不是痞……怎么讲…反正就是和冰山还不太一样,有点儿玩世不恭?” “气质确实蛮特别的,不瞒你说,我一开始以为他是明星。不过我从来没听说过江星还有这样一位老板欸,这么帅干脆自己做代言人得了。” “可能是比较低调,我找江星的打听了,她说江彻不太管事,和陈星宇虽然是合伙人,但公司基本都是陈星宇在管,他主要是喜欢搞研发搞技术,不喜欢应酬吧。” “哎,确实是帅。不过你干嘛这么八卦!还去找江星的人打听,你不会看上江彻了吧?” “看上了怎么样,那看上他的可多了去了,也要他看得上我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不就八卦一下么,真是……懒得和你说了。” “别啊,反正没事,再说说……” 有同事聊八卦聊得热烈,周尤在一旁安静写报告。 一开始她还写得挺认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写着写着,“江星”就不自觉地打成了“江彻”。 说来奇怪,昨晚江彻让她再喊一次名字的时候,她莫名其妙地,心跳漏了一拍。 也就那么一刹那,但早上挤地铁时,她总是不由自主地回想。 “诶,小E,你今天怎么才来上班啊,太懒了吧你!” 身边同事忽然一喊,打断了她的思路。 周尤抬头,看到小E,也弯起唇角和她打招呼,“早啊,要喝咖啡吗?我刚好要去接水。” “不用了不用了。” 小E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似的,神色有点奇怪。 周尤敏感察觉她的异常,轻声问:“小E,你还好吧?怎么感觉你脸色不太好。” 小E继续摇头,“没…可能是最近搬家,比较累。” 小E是说过她最近要搬家,周尤点点头,也没多想,起身就自己去茶水间接水了。 见周尤离开,小E绷住的肩垮了垮,暗自松一口气。 旁边同事随口追问:“小E,你之前是住新康嘉园那边吧?那地方是有点远,你搬哪儿去了?” “……华庭雅郡,也是和人合租。” “华庭雅郡啊,欸,我记得Zoe就在那附近吧,她在月水明都……月水好像就在华庭对面啊,两小区的大门差不多都是对着的,特别近。” 小E勉强点头,忽地转到其他话题,不是很想说这事。 好在同事们没怎么在意。 一整天,小E时不时就走神,看一眼周尤的背影。 她昨晚一晚上都没睡好,因为实在是没想到搬家第二天,就碰上那么劲爆的画面—— 聚餐结束后,她坐同事的车回家。 晚上在家看着看着综艺,发现自己来了大姨妈。于是她出门,去小区外面的超市买卫生棉。 然后回来的路上,她就很玄幻地看到江星那位江总…把周尤按在车边…… 江彻那辆布加迪太过招摇,回来路上同事还在讨论。 至于周尤,共事这么久,认出身形再正常不过,况且她还穿的还是马拉松活动T恤。 夜色太重,他们俩距离又隔得太近,她不敢往前走,就躲在树后大气也不敢出地偷偷看着,也不知道两人是不是在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