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殷离舟所料,周氏终究没有熬过这个冬日。
不到三日,便咽了气。
因周家只剩下了一个病恹恹的周/庭钊,所以镇上的人纷纷前来帮忙。你搭一把手,我搭一把手,给周慈夫妇打了棺椁,并安排了丧葬的各项事宜。
让殷离舟没想到的是,周氏夫妇墓地的位置竟然定在周家的老院旁。
那里安葬着周老太太和周念。
听说这是周/庭钊的主意。
一开始镇上的人还都反对,但因周/庭钊的坚持,只好同意。
因这个决定,殷离舟倒对这个周/庭钊产生了几分好奇。
他们还未想好该如何重新解释,所以当年事情的真相,镇上的人仍未得知。
对于周/庭钊来说,周念是杀死他父母的仇人,却仍然愿意让他们葬在一起,这其中究竟是怎样的感情,确实难明。
出殡那日,殷离舟才第一次见到了周/庭钊。
与他们在周念灵核中所看到的形象没有太大变化,面色苍白如纸,披着厚厚的狐裘。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被压垮一般。
殷离舟听见有人让他回去休息。
但他固执地摇了摇头,跟在送葬的队伍中,抬起瘦长的手指,扶上了周氏的棺椁。
殷离舟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那是很漂亮的一双手,虽然偏瘦,但修长白皙。只是布着许多细小的伤痕,像带着瑕疵的美玉。
殷离舟心中好奇,慢慢挤到他身边,试图套近乎,“这一路寒冷漫长,周公子身体可撑得住?”
周/庭钊闻言,转过头来,墨色的眸子像失去光泽的玉,却依旧温和。
他勉强勾出几分笑,回道:“多谢仙长关心,周某尚能支持一二。”
殷离舟点了点头,正想着如何继续才能不显生硬,不想,周/庭钊却先开了口。
“仙长若有话,不妨直接问周某。”
殷离舟见周/庭钊已看出了他的心思,也不再拐弯抹角,目光落在了周氏的棺椁上,委婉道:“令尊令堂皆因周念而亡故,你不介怀吗?”
“钊咳……”一阵冷风吹来,周/庭钊禁不得风,指尖抵住唇畔,猛地咳嗽了起来,许久才停下。
殷离舟眼尖,瞥见了他手上一抹鲜红的血迹。
周/庭钊却似乎并不在意,掏出手帕,慢慢地将手中的血擦净,淡淡道:“仙长见笑了。”
殷离舟看着他,总觉得他的面色又白了几分。
风雪愈大,而在这儿浩茫的天地间,他也如一片雪一般,随时都会融化。
殷离舟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干,心中升起说不出的情绪,面上却未表露分毫,只是回道:“哪里,忧思伤身,周公子保重身体。”
周/庭钊笑了笑,没有言声,而是回答起了他的上一个问题。
“钊没资格介怀,且这样安排,也确实存了一些私心。”
殷离舟闻言,眉头微挑,等待着他的下文。
然而周/庭钊却息了声,没有再说下去。
很快,众人便来到了原定的墓地。
然而棺椁还未落下,便听一片吵嚷声从前面传来。
殷离舟抬步向前走去,问道:“怎么了?”
然后便听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说道:“仙人,那儿多了一块墓。”
殷离舟顺着他们指的方向看去。
那里原本只有周老太太和周念一高一矮两座墓,周氏夫妇新建的墓在西侧,与周念她们隔着一段距离。
但是现在,那段距离中突然多出了一个新坑,明显是要再起一座坟。
但是哪来的第三具尸体。
殷离舟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向周/庭钊看去。
然后便见他紧了紧狐裘,踏着满地的积雪缓缓向这边走来。漫天的风雪散落交杂,几乎让人看不清。
但不知为何,殷离舟却看到了周/庭钊身上,暮沉沉的死气。
“邪门了,怎么多了一个?”
“会不会是周念还在作祟啊?我就说他们一家子的墓不该起在一起的。”
“……”
“是我。”周/庭钊打断了他们的声音。
怕他们没有听清一般,周/庭钊清了清嗓子,又说了一遍,“这座新坟,是我的。”
他的话如同一枚惊雷,将大家面上的平静炸了个粉碎。
“庭钊,知道现在周家只剩你一人,你心里难过,可也不能想不开啊!”
“就是!周家只剩你一根独苗了,你可不能出事啊!不然周家就绝后了。”
“……”
周围的嘈杂声越来越大,周/庭钊却好似没有听见一般,目光落在了周念的墓前。
那座坟起了多年,即使顶端被雪覆盖,也掩不住下面的荒芜。
周/庭钊的神情突然有些痴然,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一步步,走了过去。
殷离舟看着他的背影,那般苍白单薄,似乎要融进这满天的大雪,随风而去。
周围的声音渐渐小了起来。
众人齐齐向周/庭钊看去。
只见他踉跄着脚步,艰难地走到了周念的墓前,然后缓缓蹲了下去。
风雪寂然无声,他亦不语,只是抬手,将周念墓前的枯草根根拔下。
众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有人小声开了个头,“这庭钊,不会还对那丫头余情未了吧。”
“不可能啊!他爹娘都被她害了,若是如此,那也太不像话了!”
“……”
身后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周/庭钊却恍若未闻,只顾拔着周念墓前的草。
待将草拔净,他这才扶着墓碑站起,慢慢转过了身。
修长的手指似乎感觉不到冷一般,虚虚地扶着周念的墓碑,上面满是伤痕。
周/庭钊冷得嘴唇都微微泛起了紫,声音带着不自觉的颤抖,却依旧强撑着站直,望着众人,脸上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来。
然后缓缓说道:“有一件事的真相,我一直想讲给诸位听。”
殷离舟与众人一起凝神,然后便听他一声苦笑,道:“其实三年前,并没有什么强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