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死士的动作很快,还不到日落,谢常和王韬信中的图纸已经摆在了董竞的案前。
沈子庆在前厅纠缠着董竞诉苦,从日出到日落,念叨的董竞脑瓜子嗡嗡的,他出言暗示了好几次,那沈子庆都假装不懂,就赖在他家里不肯走。
沈子庆坐在桌前自顾自的倒了一碗凉水润润嗓子,八字眉斜皱着,一副倒霉相儿,他哼哧哼哧喝着水,余光斜瞥着董竞。
若再想不出对策,哪怕自己得了这官职,怕也是坐不长久。
今日下朝他去请皇帝明示,被李崇骂的那叫一个劈头盖脸,骇地他当场闭嘴不敢多问,憋了一肚子气,还是在官邸中得了旁人指点,才又来董竞这里“讨教”。
杨氏党羽多为朝中贵族,从家族上承袭官爵,一生养尊处优惯了,竟无一人懂治水。只有董竞从乡野出身,略懂一些农田水利之事,纵使沈子庆心中再嫌弃再看不上他,也不得不摆了笑脸请教。
从正厅跟到书房,沈子庆费尽唇舌说干口水,董竞依旧一副事不关己油盐不进的模样。沈子庆如霜打的茄子蔫蔫的,嘴上两撇胡子都没有平时翘得高了。
他已经好话说尽,就差没给董竞下跪磕头了。
“董侍郎,你就看在我们一同为官的份上,给小弟我指一条明路吧。”
“董侍郎?我的好大哥?”
“只要小弟过了这难关,定不忘你的指点,必在陛下面前为你多多美言,这样你升尚书也是指日可待呀!”
见董竞站在书房的案前久久没有回应,沈子庆怒火正要发作,他走上前,却见董竞正拆了一封信,看着手上的信纸发愣。
沈子庆一把抢过,定睛一看,信上竟是建造新式水车的图纸!
信纸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疏通引水的注解,沈子庆的愁眉苦脸瞬间如发面一般膨胀抹平,继而转为狂喜,他举着信纸冲到门口向上天连连拜愿,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谢的是何方神佛。
董竞眉头微皱,伸手想要拿回这信纸,却被沈子庆死死护在怀中,两人争抢不断。
“董竞!这就是天意,知道吗!”沈子庆推开董竞的手,“等本主事坐稳司空部,必定上书请示你的功劳,金银财宝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可这信上落款分明是谢大人。”董竞目光沉沉,肃目盯着沈子明。
“谢大人?谢常还在大狱里蹲着呢,哪有什么谢大人。”沈子庆神色狂妄,压根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董竞,怪不得你在这吏部勤勤恳恳这么多年都还只是个侍郎,你自己也不反思反思为什么?”
董竞争抢的手僵住,沈子庆趁机将有谢常落款的那一页挑出来,在董竞面前撕个粉碎,又将其余信纸细细折好收进胸前,他挑衅的看了一眼董竞,拍拍胸脯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撕碎的信纸飘落似脆弱的蝶翼,散落在董竞面前。
沈子庆的背影已看不见,董竞只身站在书房前,月下孤影,他低头看着地上散落的纸屑,嘴唇不知所措地微张开,上唇略略颤抖着,心中一片杂乱。
脑海里教书先生拿着书卷释义的画面和自己孤立在朝堂上的画面重叠,圣人训诫和沈子庆刚刚说过的话此起彼伏。
他本不是杨氏党羽。
月前他收到同乡秀才寄给他的信,信上说他母亲生了重病却没钱医治,虽是旁人已先垫付但仍不足够,如今母亲已经拖了病体回家等死。得知此事的董竞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告假无门,这才不得已通过杨氏党羽给乡里的里正塞钱递话,希望能多加照顾一下家中老母。
寒门入仕便是如此不易,既不能晋升高位,又顾不上自己家。
好在月初已经收到回信,母亲身体已见好转,还拖写信之人叮嘱自己恪守本分不忘初心,家中一切安好望他勿念。
董竞站在书房前踟蹰良久,他被带着寒意的夜风激出一个寒颤,这才如梦初醒。他躬身蹲下,将纸屑轻轻扫进手掌,捧回了书房。
这夜书房的灯彻夜通明。
半道上,得意的沈子庆邀功之心难忍,趁着宫门还未下钥,半路上转了道奔向皇宫,声称自己已想出了治水之策,皇帝听闻消息大喜,当晚就摆驾椒房殿。
这一夜椒房殿的舞乐声奏唱不断,从月初升一直响到月中悬。宫人们鱼龙而入,上好的佳肴、进贡的瓜果、御制的美酒都如流水般送进皇后宫中。杨皇后伴着皇帝坐在高座之上,她容光焕发,睥睨着堂下舞动的歌舞伎,连发髻上簪的魏紫牡丹都比不得她此刻半分的雍容华贵。
不出半刻,今晚皇后的盛宠传遍了整个宫城。
丝竹声透过宫墙隐隐传来,崔贵妃穿着寝衣盘坐在床上,木着脸一动不动。她遣退了其余侍女宫婢,只留妙月一人近旁伺候,此刻的清心阁静的能听到她自己的心跳声。
前几日递给父亲的家书今日刚刚收到回复,展开信纸,上面只有四个大字——
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