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邹瑜这个发小,还有谢辰青这个同桌,林昭在新环境里适应很快。
走路的时候开始忍不住蹦蹦跶跶,就像小时候一样。
林昭跟在谢辰青身后进教室,敏感察觉大家看她的目光有些不对劲。
“原来这个林昭大有来头,难怪高三能转学……”
“柳星若去班主任办公室帮他整理Excel,看到她的资料了。”
“烈士子女。”
“她爸是林震,就缉毒牺牲的那个警察,现在往上还能找到视频呢。”
“不信我找给你们看,629大案。”
“卧槽卧槽!”
那些无孔不入的目光,那些刻意压低的窃窃私语。
有探究、有怜悯、有好奇,更多的是窥探别人隐私的小小兴奋。
林昭骨头缝儿里发冷,攥起的手指关节泛白,整个人像一把拉满的弓。
她肩背僵直,马尾扎起露出一截藕似的纤细脖颈,肩背清瘦肩胛骨突出,脆弱得不堪一击。
“烈士遗属,高考是不是加分,能加好多好多分?”
“到时候高考报志愿,一定要提前打听打听,烈士遗属在所有情况下,都是优先录取。”
“不光是报高考志愿,找工作也是……”
“你说同样都是爸,人家爸爸怎么这么争气呢?”
“你说这是不是故意的啊?不是有人知道自己快死了赶紧去买保险造福子女吗?”
视线模糊,眼泪下来得太快,林昭找不到纸巾。
她脸埋进手臂,手臂瞬间湿了一片。
那天爸爸本来是休假回家的,电话却响起来。
挂掉电话,他拿了外套就要走:“昭昭,紧急集合,爸爸现在就要走。”
风雨欲来,还没来得及开的洋桔梗花苞摇摇欲坠。
那个时候妈妈的病已经很重,却不让她告诉他,怕他执行任务的时候分心。
是什么样的任务,比至亲的生死还要重要?
她眼圈通红,长久以来的担惊受怕,让她口不择言,字字锥心。
“爸,你在部队的时候,想过我妈吗?你知道这些年她有多辛苦吗?”
“你知道你不在家的时候,她一个人扛煤气罐换灯泡,下雨天不会开车,深一脚浅一脚背着我在雨里走,回家高烧四十度第二天又去打工,她生病的时候,您在哪儿呢……”
“昭昭,等爸爸出任务回来再说好不好?爸爸现在不得不走。”
“你懂事,等爸爸回来,好不好?”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发现他鬓角已经发白。
那个瞬间她立即就认识到自己话说错了,可是人最容易把脾气发给最亲近的人,那句“爸爸对不起”鱼刺一般鲠在嗓子眼儿上不去也下不来。
她只是死死咬着嘴唇,深吸口气平静道:“爸爸,再见。”
再见,便是遗体告别仪式。
不见他笑着喊她昭昭,只见天降大雨,国旗盖柩。
穿军装礼服的叔叔伯伯抬棺,送他此生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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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是语文,铃声响起之前,老师站上讲台。
“高三了,新学期,我有个想法。”
“以后我们每节课拿出三分钟,每个人分享自己近期度过的最喜欢的一篇文章,或者最喜欢的一个小片段。
“念过原文之后,简单分享心得,一方面是放松,另一方面,拓宽知识储备。”
大家没有异议,听起来甚至还有些新鲜。
“顺序按照学号来,每个人都得参加。”
“今天我没提前安排,想问问咱们班的一号谢辰青,你可以分享一下,你近期最喜欢的文章片段吗?”
全班的目光聚集在教室西北角,男生们幸灾乐祸,女孩子的目光更为复杂和直接一些。
韩杨回过头嬉皮笑脸:“让你语文课写竞赛题,语文老师可都记着呢!”
谢辰青抬头,眉眼清俊又干净,他站起身。
身侧,他同桌肩膀微微颤抖,手背蹭过脸颊,眼泪越抹越多。看起来挺小一团,可怜兮兮。
她小时候很少哭,别的小姑娘娇滴滴,她磕了碰了全然都不当个事儿。
受伤最严重的一次,是班里小男孩拿走他的卷笔刀不还,他觉得无所谓,她却冲上去和人打架。
林昭在几近将她淹没的悲伤中,听见少年开口,清澈的声线带着冷意,语速不急不缓。
“《谁是最可爱的人》,作家魏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