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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笑还荡漾在梦境的最后结尾,而泪湿的枕头教她苏醒,睁开眼睛,看见的是白净的天花板,还有那始终未曾暗下的橙黄色暖灯。  侧头,发现帘纱轻飘,从窗外窜进来的秋风有些萧瑟。    敲门声响起,顾晓晨低低喊了声“进”,然后起床,摸过橡皮筋,随手拢起一个丸子头。  柳睿推门而来,凝墨的眼睛看了她一眼:“出来吃早餐。”  顾晓晨低了低帘,看着身上棉质的睡衣,皱了皱眉,轻声说:“以后别再给我换衣服。”  一瞬的沉默。    迟徊着,柳睿突然说:“不换睡衣你睡不久。”她的习惯向来如此。  “那是以前。”顾晓晨声音低低的,冷静分明的眼睛看向他,忽而一笑,眼底擒住一抹讥嘲。    以前?  他失神垂头。  她用了以前?  “那现在呢?”他凝着地面,低低喃喃,“现在的你比以前好吗?”    “当然。”她微微一笑,眼眸沐浴着阳光,格外柔和,那被她深深埋尽眼底的一抹冰冷无处可寻,“现在的我最起码可以和死神生死搏斗,而以前,我无能为力。”  因为无能为力,所以她失去了那个孩子,那个唯一的孩子。    “所以,以前的顾晓晨爱柳睿,而现在的顾晓晨,不爱了吗?”他问着,抬起眼,怔怔的看着她。  那是顾晓晨从未见过的眼眸,眸光很淡,眸色很沉,如同沉睡在深渊海底的龙,突然睁开了眼睛。  逡巡片刻,她还是点了点头,万念俱灰地一个字:“是。”  “呵!”他冷冷一笑,好生嘲讽,“既然不爱又为何恨我?”    顾晓晨心头一紧,微疼,轻蚀。  半晌,低头,哑着嗓子开口:“我不恨你。”  对,她不恨他。    柳睿握门把的手忽然一紧,青筋暴起,深色的眼睛被一层阴霾覆盖:“是么?不恨了吗?”  “是,不恨了。”说着,顾晓晨抬起一双冰冷无魄的眼睛,冷冷淡淡看着他。  她不恨他。  是真的。  至于不爱他这件事情......  她可以做到的。    柳睿双唇紧抿,松开两段紧蹙的浓眉,点了点头,低声道歉:“对不起,打扰顾医生了。”  顾晓晨放在被褥下的手紧握成拳,指甲嵌进掌心,疼痛麻木,遏制住心房不规律的跳动,仰头,扬笑,弯眉,继而大方回应:“没关系,谢谢柳长官的早餐。”  就让他们如陌生人一般重逢,也如陌生人一般擦肩,不留任何痕迹。    顾晓晨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房内,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  闭上眼,仿佛还能闻到他的气息。    转进餐厅,桌面摆着他在楼下小摊买的早餐——小米粥和油条。  沉默片刻,顾晓晨转身离去。  桌面的早餐原封不动的留在原处,仿若他们停在了原地。  在房门关上那瞬,她淡淡压下眼睫,掩去眼底的沉思。    开车出小区等道闸时,门卫跑过来敲了敲她车窗。  顾晓晨降下,看着门卫问:“请问有事吗?”  “顾小姐,有个穿军装的男人留下一个行李箱,说是您的。”  她眉眼一动,像是想起了什么。    门卫转身从保安室拿出一个熟悉的行李箱:“您瞧瞧,是您的吗?”  “是我的。”  顾晓晨下车,将行李箱放到后尾箱。  用力关上后尾箱门的时候,她定了数秒。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那个人就在她的身边。  神不知,鬼不觉。    道闸缓缓升起,那辆白色的轿车渐行渐远。  不远处的榕树下,一个深绿色的身影走了出来,迎着初阳,冷峻的脸被镀上一层柔光,却也无法融化他的冰霜。    ——    上午两台手术下来,顾晓晨已是精疲力尽了,接到陆恒电话的时候,她正在休息室睡觉。  梳洗了番,去了会议室,是讨论颅咽管瘤那台手术的方案。    当顾晓晨提出要经鼻入路而切除肿瘤时,陆恒沉默的看了她一眼。  “肿瘤已向侧方颈动脉处延伸,大概0.5cm,如果坚持经镜内经鼻入路的话,延伸部分的肿瘤卡在周围组织,很难达到全切。”郭丹婷提出。  顾晓晨将视线落在延伸处的距离上,微点头,并不否认这个弊端:“相较于开颅切除,我认为这是降低手术风险的最好方案。”    “无法达到全切,这个手术并没有意义。”郭丹婷不认同。  “如果延伸只有0.5的话,我很有把握。”  郭丹婷微微一笑,语气微讽:“如果顾医生凭着自我良好的把握上手术台的话,恐怕是对患者的不负责任。”    话落,一直看MRI图的顾晓晨忽然侧头,淡淡瞥了旁侧脸色不佳的郭丹婷一眼,浅勾唇:“我并非是凭着自我良好的把握而坚持。”  说着,她将一份资料递给主位的陆恒:“陆教授,这是近几年经镜内经鼻入路的数据报告,据统计学的数据显示,肿瘤延伸距离小于或等于0.5cm时,经鼻入路的手术达到70%的成功率。”    陆恒认真翻看过后,看了眼顾晓晨,问:“做过几例颅咽管瘤手术?”  “三例,两例开颅入路,一例镜内经鼻入路。”  片刻,她补充:“经鼻入路是我主刀的。”非常成功。  后面那句,她没说。  因为她知道,对于手术,没有绝对的成功。    陆恒儒雅一笑,将资料合上:“你说的是葛教授那台吧?”  顾晓晨点头:“正是。”  葛教授是顾晓晨的大学教授,当时正好在北医治疗颅咽管瘤,是葛教授信任她,当她提出经鼻入路的手术方案,立马敲定由她主刀。  真是一次巨大的挑战。  万幸的是,她成功了。  仍旧记得手术顺利结束后,她精疲力尽坐在手术室门口的场景……    而此次的手术结束后,她依然和当初一样,无力地靠在手术室外的白墙上,头微垂,眼前还在闪现手术室里的画面。  一幕幕,挥散不去。  突然,一双锃亮的皮鞋纳入眼底,许半晌,皮鞋的主人缓缓蹲下。  顾晓晨轻抬帘,看着陆恒那张清越儒雅的脸,微微一愣。    陆恒看着她毫不掩饰的倦容,突然轻笑了声,沉沉的。  顾晓晨皱眉,困惑,不明白他这笑隐藏的深意。  收住唇边的笑,陆恒开口:“过几天还有一台颅咽管瘤的手术,由你主刀。”  说完,他拍了拍她的肩,起身,走了。    整整一个星期,顾晓晨几乎是泡在手术室里过的,就因为那台她主刀的镜内经鼻入路的颅咽管瘤手术。  蔡静怡在茶水间时,被几个小护士拉住聊八卦。    “最近顾医生好像上手术上的挺频繁的。”  “听说是叶教授帮忙说话,顾医生才进了陆教授的组。”  “好像是有那么回事。”  “静怡姐,你知道什么内幕吗?”    没想到战火那么快蔓延,蔡静怡心有余悸地喝了口水,同一帮小护士打哈哈:“我哪儿知道什么。”  放下水杯,赶紧撤离。    “以前陆教授的一助向来是郭医生,如今都让顾医生主刀了,是不是因为顾医生和叶教授的关系啊?”  “顾医生和叶教授有什么关系?”  “你们不知道吗?顾医生进协和的第一天,叶教授就和她一起吃饭,两人说说笑笑,感情还挺不错的。”  “难怪,按照顾医生在协和的资历,如果没有叶教授帮忙,怕没那么快做这么高难度的手术。”    修烨一路往病房走,八卦一路的没断过,全是关于顾晓晨的。  推开病房门,修离秋正收拾着行李,看见修烨,忙着扔下手中的衣服,兴奋的冲上去抱住:“姑姑!”  修烨摘下军帽,露出一张英气的脸,伸手摸了摸修离秋的小脑袋:“想我没?”  “想!”修离秋老实巴交回答。    斜身半倚在门边上的顾晓晨敲了敲病房,声音慵懒:“不好意思,打扰两位了。”  一听是顾晓晨,修离秋立刻挣脱修烨的怀抱,跑上前,乖巧喊了声:“晨姨。”  顾晓晨应着,抬手揉了揉修离秋的发心。  目光昂了过去,看那抹军绿色身影,修长英姿。  还是那慵懒致命的声音:“好久不见,修中尉。”    修中尉?  修烨眼皮一跳,继而转身,盯着一袭白大褂的顾晓晨,学着她的语调调侃:“久违了,顾医生。”  话罢,两人同时摇头失笑。    办好了出院手续,修烨约顾晓晨到附近的咖啡厅聊聊,顾晓晨交代了一些事宜,褪去大白褂,便随修烨去了。  “回来几天?”顾晓晨问。  修烨抿了口咖啡,淡垂帘,英气的侧脸染了几分沉郁:“几天吧,还不确定。”  顾晓晨点头。    默了会儿,修烨解释:“离秋还要回去上学,也耽搁不得。”  “你这样把离秋带在身边,太辛苦了。”顾晓晨说着,不露声色地打量了眼修烨的表情。  修烨淡笑,对顾晓晨的心思炳如观火:“是你的意思,还是温家的?”  顾晓晨:“我自己的。”    修烨:“你也觉得离秋跟在我的身边不太合适吗?”  顾晓晨摇头:“不是不合适,而是不适合离秋。”  修烨苦涩一笑:“我当然知道这对离秋不公平。”  一个没爹没妈的孩子,应该在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身边长大,而不是待在她这个席不暇暖的姑姑身边。    “好好考虑一下吧。”这是顾晓晨最后的劝说。  修烨将咖啡饮尽,把军帽戴上,沉思片刻:“晓晨,抱歉。”  顾晓晨点点头,她可以猜到这样的结果。修烨过于自责,将对修澈的愧疚都弥补在离秋身上,无论是把离秋送回温家还是修家,修烨,终归是不肯的。    走前,修烨说:“晚上一起吃饭,聚聚。”  顾晓晨点头应下。  回医院的路上给温远志拨了个电话,告知他离秋出院了,让他安心。  “那孩子还要随修烨回天津吗?”温远志问。  顾晓晨有些不忍的回答:“对,过几天就走。”  电话那头,温远志默了片刻,许久才沉沉发声,很缓的两个字:“也罢。”  挂了电话,顾晓晨情绪万千。    回到医院,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又跑了趟叶旧陌的办公室。  “修烨她……回来了。”顾晓晨说。  叶旧陌签字的手一顿,半秒,恢复签字动作。签完字,他将笔帽盖上,极其平淡的:“我知道。”  “你知道?”顾晓晨诧异。  “嗯。”他不自然的将笔在两手之间抛来抛去,“柳睿说的。”    提起那个久违的名字,顾晓晨一顿。  两人互相沉默一阵,顾晓晨说:“晚上她约了我吃饭,应该也叫你了吧?”  叶旧陌淡淡抬帘,沉默的看着顾晓晨。  顾晓晨也有自觉,结束话题:“我还有门诊,先走了。”    从医院出来时,黄昏薄暮。  顾晓晨正低头从包里翻车钥匙,同时,远处修烨推开车门,喊了声:“晓晨,上车。”  循声而去,入帘的,除了修烨那张英姿飒爽的脸外,还有他那帧半暗半明的侧脸。  映着晚昏,摄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