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一车驾在路上行进,车夫是个面容普通的精壮汉子,一旁坐着一个带着兜帽的男人,车驾在一座精致清幽的建筑前停下。 车上带着兜帽的男人跳下来,轻声道:“陛下,我们到了。” 马车的帘子掀起,伸出了一双白皙的手,月光下,一张同陈昱有三分像的面庞显露出来,他面带疲色道:“梁琥,朕上次来应该是五年前了吧。” 梁琥不敢说话,只是趴在马车前,低声道:“陛下,请下车吧。” 魏帝从车中出来,踩着梁琥的背站定下来,望着上头的匾额,只见上面写着佛泉庵三个字,这佛泉庵乃是洛阳城外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尼姑庵,可不知为何修筑地十分精美,住在附近的百姓,只说这里是京中某个达官贵人修筑的,可能是为了修行或者隐居,不过这佛泉庵里的尼姑们也很是低调,基本不出来的,日日有专门的马车送了衣食用度来,故而百姓们还猜测,或许是哪家的女眷住在这里,又不想声张,所以这么神秘。 梁琥上前敲门,半天也没人应门,他看了看魏帝,便将这门推开,引着魏帝进去。 佛泉庵前朝的时候因这里有一汪泉水得名,这泉水最适合泡茶,故而前朝时佛泉庵还是挺出名的,可是经过战乱,佛泉庵被烧毁,这泉水也莫名的干涸了,这里才荒废下来。 过了影壁,只见这处院子实在是奇怪,外面写着佛泉庵几个字,可里面却处处透着一股子精巧的脂粉气,空气中也弥漫着淡淡的玫瑰膏子香味,魏帝皱皱眉头,他不喜这种香味,故而平时也甚少熏香。 可是梁琥和魏帝都没有因为这不同于佛门净地的味道而露出奇怪的神色,只见佛泉庵中空无一人,梁琥有些奇怪,道:“陛下,这庵中怎么没有人啊。” 梁琥想大声呼喊,叫几个人出来,魏帝摆手阻止了他,道:“不必了,我们在进去看看,左右她也不会跑。” 说着他们穿过了门廊,进了花园,佛泉庵的花园修得很是精巧,四处可见名贵的花草,便是路边种着的一株兰花,都是江南价值万金的珍惜品种,而蹊跷的是,这里的树上挂着许多鸟笼,里面鸟雀羽毛斑斓,皆是时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稀世珍宝。 魏帝目不斜视,他们走到了花园内侧的厢房,只听寂静的夜里,里面传来女子低沉娇媚的笑声,那声音像是渡了一层蜜,又像是一只小小的羽毛,抚上人心头,直叫人心里痒痒的。 “啊,那里,要去了……”娇笑的声音变作微微痛苦的□□,像是一只飞上天空的小鸟,忽然间又掉了下来。 接着那声音的主人喘息了几下,低声道:“来,我来帮你。” 梁琥看了看魏帝,这男人脸色铁青,上前推开了厢房的门,他微微眯着眼睛,只见里面点着昏暗的灯,飘着一股甜腥的味道,房中铺着一张绣满花枝的地毯,上面了两具女体浑身赤.裸,四肢纠缠。 其中一个女子身上挂着青灰色的僧衣,光头,见了魏帝和梁琥,神色羞窘,四处开始找衣服穿,而另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子则斜躺着身子,用右手支着脑袋,脸上还带着几分欲色,懒懒道:“哟,真是稀客。” 魏帝上前,对着地上的那个光头的女子冷肃道:“滚出去。” 接着梁琥则脱下了身上的披风盖在了那还在地上的女子身上,低声道:“陛下驾临佛泉庵,靖宁公主接驾。” 女子裹着风衣起身,跪坐在一边的蒲席上,讥诮道:“靖宁公主,你说谁?” 梁琥默默无言,只见魏帝道:“佛泉庵是朕给你的栖身之所,你把这里弄得乌烟瘴气,哪有半点我们陈氏子孙的样子,你这样怎么对得起你父亲。” 靖宁公主抬头,露出了一张同魏帝三分像的面庞,尤其是她的桃花眼,简直媚眼如丝,含情脉脉,眉角一颗小痣,好生风情,她看着二十出头,丰腴而慵懒,听了魏帝这话,她忽然道:“父亲,哈哈哈,小叔,你是怎么有脸提起我父亲的?嗯?” 魏帝脸上迸发出一抹杀意,又迅速平复下来,道:“靖宁,朕要你收敛。” 靖宁公主嗤笑一声,道:“不收敛又如何,你杀了我么?” 魏帝冷静下来,“你当朕不敢杀你么?” “靖宁公主二十六年前就死了,你不知道么,现在活着的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呵呵,小叔,你给的封号是讽刺我么,靖宁?”靖宁公主冷笑。 “公主殿下,放肆。”梁琥冷冷道。 “放肆,是因为我提起了二十六年前?那我要多放肆一点,小叔你给了我父亲什么谥号,哦,孝怀太子,给了我母亲什么谥号,荣烈王妃,哈哈哈……” “陈婧,你别逼我杀了你。”魏帝听到这几个词,忽然神色狰狞起来。 陈婧看着魏帝的模样,平复下来,仿佛刚刚那歇斯底里的女人并不是她似的,她懒懒道:“得了吧,小叔,你要杀我早就杀了,对了,最近没人找我,你放心了吧。” “还有,佛泉庵里这些小尼姑我都玩儿腻了,你再给我寻几个过来,要青涩一点的,玩儿起来带劲。” “朕不会给你的,吃穿用度朕不会亏了你,但是你这样胡闹,是在给你父亲抹黑。” 陈婧也不生气,一双细嫩的手在小几上滑动,道:“那这样我便只有出去偷汉子了,若是搞出点人命,我们家的血脉还能传下去,不是么?” 魏帝没回答陈婧的话,带着梁琥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只听屋内陈婧高声道:“小叔啊,你要多来看看我,我在这佛泉庵里好寂寞啊,哈哈哈哈……”只听她笑了一会儿,又哭了。 屋内黑暗中,陈婧细长的手指摸到了自己脸上的泪,舔了舔,接着把小几上的镜子移了过来,对着镜子抚摸自己依旧年轻的容颜,嘴里喃喃道:“都三十一岁了,呵呵,你怎么会杀了我呢,你还等着有人来救我呢,哎呀,没人来救我怎么办,那我就哭吧,哭吧,哈哈哈哈……” 魏帝带着梁琥出了佛泉庵,梁琥低声道:“陛下,公主的意思……” 魏帝道:“你照办便是。” “诺。” 魏帝站在佛泉庵门口,望着外面重重黑夜,忽然道:“梁琥,朕是不是太狠了?” 梁琥看着魏帝的侧脸,他平日贴身伺候,自然知道,自喊魂之事兴起,魏帝已经一个多月睡不好了,夜里总是梦魇,说的梦话能吓死人,宣室殿里早就秘密处决了好几个宫人。 他弯下腰,脸没在黑暗里,说话的声调还是同从前一样,平稳而略微尖细,他道:“陛下让靖宁公主远离宫中争斗,住在这佛泉庵中,衣食用度皆是上乘,足见陛下仁德。” 魏帝笑得讥讽,“呵,仁德。” 他斜睨梁琥,道:“难怪都说你是老狐狸,呵呵。” 梁琥趴在地上,道:“陛下,该上车了。” 魏帝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佛泉庵,长舒了一口气,喃喃道:“朕总觉得要来看看她,明知会生气,但还是要来,朕这是老了,老了,就会想起以前的事,唉。” 魏帝踩上梁琥的背,登上了车驾,梁琥也上了车,魏帝忽然掀开帘子,道:“交代守在附近的人,外松内紧,盯死了佛泉庵,还有,靖宁公主想递什么消息出去,都松一松,记住,不能让她看出来。” 梁琥神色不动,道:“诺。” ———— 魏帝的车驾走在山间,他需要赶在天亮之前到宫中,主持明早的早朝,忽然车驾一顿,魏帝的身子倾斜,他道:“怎么了,梁琥?” 梁琥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陛下,道中有一个女子,受伤了。” 魏帝从车内出来,只见路上一个女子坐在路边,身上都是尘土和鲜血,她见了这车驾,抬起头来。 不过是这一瞬,梁琥一愣,便立刻反应过来看向魏帝,只见魏帝看着女子的脸,神情恍惚。 女子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躬身下拜,道:“妾从江东来,马车从山上翻了下去,妾逃出来,可侍从还困在山中。请使君救救我的侍从,山中露重,过了今晚怕是凶多吉少。” 女子年岁三十上下,清丽娇媚,身量中等,行止很是斯文,一看便知出身不差,尤其是那双眉眼,似喜非喜,似蹙非蹙,简直绝妙,一看便知这是一位难得的佳人。 魏帝看着她出神许久,忽然道:“梁琥,我们跟着她去。” 梁琥低声规劝:“陛下,不可呀,这女子出现的也太巧了,这,太可疑了,陛下万金之躯,怎能涉险,陛下……。” 魏帝看着那个女子,语带深意道:“便是有人别有用心又如何,这样的别有用心,朕收下了。” 梁琥还想说,忽然想到佛泉庵所在的整座山上都是魏帝的暗哨,此时看似旷野之中不过他们四人,暗中不知多少人保护着,梁琥四下看看,便不说话了。